在午后的闷热里出了好几身的汗,然后坐在风扇前眼巴巴盼望立秋。
立秋后,天就凉了,那时候就可以熬好喝的排骨山药汤,扔几颗枸杞和胡萝卜丁进去,看着它们在滚沸的汤里渐渐失去颜色。那时候天会很高很蓝,云彩一团团的悬挂在树梢上。我也可以夜里关上窗,从窗缝里听蛐蛐一夜一夜地唱歌。
我对食物的热爱,几乎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如果不能好好吃饭,之于我,活着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我们这有个词叫苦夏,就是说人在夏天里食欲不振体重减轻。我本人深有体会,酷热的天,一碗凉水饭一碟卤青菜就把一餐打发了,大鱼大肉的油腻荤香,吃完怕闹肚子。
食物本身有治愈作用。
小时候感冒发烧,昏沉沉的嘴里总是发苦。娘为了哄我,偶尔会买一瓶桃罐头回来。瓶子很丑,矮墩墩的圆柱型,薄薄的劣质玻璃,白铁皮盖子。桃子被去皮去核劈成两半泡在糖水里,白白胖胖的模样。娘会拿来白瓷小勺,小心把桃瓣喂给我,紧接着再舀一勺糖水喂过来。泡过桃子的糖水和普通白糖水的滋味是那么不同,又润又甘甜,一瞬间就把嘴里的苦味冲淡了。每次心满意足地吃完一瓶罐头,病好像也就好了一半。
也有时候家里实在没钱,娘就给我蒸鸡蛋羹。那时候鸡蛋也不是随便吃的,一家人的零用钱全靠那几只母鸡呢。
娘蒸的鸡蛋羹嫩滑爽口,实在让人回味悠长。
总是生病的那个吃鸡蛋羹,没生病那几个孩子就坐在炕沿上眼巴巴看着。也许心里想着,为什么生病的不是自己呢!
后来长大了,桃罐头和鸡蛋羹再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想吃随时可以吃,可是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高中时老学校对面有一家清真餐馆,不知谁先起的头,周末晚上想打牙祭的都去那吃一碗牛肉汤面。相较于学校食堂清汤寡水的挂面条,这家小馆子的汤面当然是美味的无法言说。牛骨熬汤,手切细面。对于我们这群满肚子刮不出一两油的穷学生,可谓是人间美味。
记得餐馆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头戴白色小帽,短发微微打着卷,五官深邃,一双栗棕色眼珠,回族人的样貌。
冬天下了晚自习,天寒地冻。瑟缩着出校门过马路就可以看见他家门口高高悬挂的蓝色幌子。推门进去,一股子牛羊肉的膻气扑面而来,许是肚子常年处在半饱不饿地状态,所以也并不觉得难闻。
一块五一碗的牛肉汤面,叫完了坐在桌子前看老板把早就准备好的汤锅打开,就当着你的面开始煮面条。热气腾腾地蒸汽扑在冰凉的玻璃上,扑在脸上,扑进鼻孔,钻进头发。带着肉香,撩拨着你的味蕾。悄悄地咽口水,几乎一天都忍着饿,就为了能吃上这么一碗料足解馋的汤面。
面端上来通常要端详半天才舍得下筷子,汤上浮着细细地油珠和香菜沫,清亮诱人。面条又细又长,齐整整卧在青花大碗里。卖相十足,味道当然也不差。咕噜噜一碗吃下去,细汗从冰凉的脊背冒出来,浑身通泰。
当然牛肉是没有的,吃到最后汤都喝光,可以在碗底发现碎牛骨而已。当年即便是这样的一碗面,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吃的起。我也是偶尔周末去解解馋,还要熬着午饭不要吃,省下钱才可以去奢侈一次。
前些年总是出去吃,呼朋唤友围坐一桌。推杯换盏鸡鸭鱼肉。几年下来胃就开始抗议了,疼起来真叫遭罪。后来索性戒了酒,每天只在店里做自己喜欢的饭菜来吃。春天的野菜团子,香椿炒蛋,夏天的绿豆粥拍黄瓜,秋天嫩苞米南瓜粥,黄豆角蒜茄子。冬天里常熬骨头山药汤,鲫鱼豆腐汤,蔬菜蘑菇汤。自己蒸几锅又大又圆的两和面馒头,嚼起来那叫一个舒坦。
胃渐渐好起来,心态也渐渐平下来。
偶尔回老家,吃大灶台大铁锅炖的大锅菜,竟然觉得香甜无比。看着家人的笑脸,坐在爹娘身边,心里就安。
就像我娘常说的:啥是幸福,能吃饱饭睡好觉,不病不痛,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