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多年以后,我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咖啡,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下午。天阴沉沉灰蒙蒙的,清澈的河水倒影着灰白的天空,见证着两个尚不经事的少女,一起立下决定命运的誓言。而那个懵懂的誓言真的将两个人的命运带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最高学府
带着爸妈浓厚的期望,我披荆斩棘,过关斩将,如愿以偿进入了我们那座小县城的最高学府:江梓高中。
八月底,终于盼来了开学的日子。我和我妈提着大包小包被子衣物及生活用品,搭乘小镇到县城的大巴,再转了个小三轮就拐到了学校。
随着政府对教育资源的扩充以及学校的扩招,到那会,去县城读高中已经不再是我们那个相对贫穷落后的小镇上多稀罕的事儿了。但是,当我踏进江梓高中的大门时,依然惊得目瞪口呆。
校园的拱形大门颇有几番学府韵味,一进校门,只见七层高的宿舍楼蔚然耸立在校门右边,让人阵阵眩晕。与我初中时代住过的土墙低矮的小合院相比,天差地别。
我和我妈一进去就看到高一年级的分班名单张贴在校门口靠左的墙上,前面人挤人黑压压一片,不亚于高考放榜的阵势。
队伍里多是中年的父母,也有几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学生。他们边看边同身边人议论着。有的微笑点头称是,有的面露愁容。
我妈有点急了,催促我道:“我们赶紧也去看看。”我看我妈大包小包实在不便,于是我把她按在校门口的长凳上,跟她说:“你就在这里看着东西,我去看。”
在我妈既不耐烦又不信任的面部表情驱使下,我径直挤进人堆里,挨个找了好半天,终于在第七张榜上找到了我的名字。“七班啊!”我没忍住叫了出来。
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被我身旁一位阿姨听到了,带着一腔嫉妒的沙哑声音对我说:“呀,你在七班呀,快班耶,不错啊”。然后立即晴转阴,对着旁边的矮个子眼镜男生喊道:“你看你怎么回事啊,分到慢班,还有什么希望啊,让你爸待会去找找领导。”
呵,原来是个关系户啊。不过反正也跟我没啥关系,我只要知道我在快班就行了。快班,听起来就让人有点骄傲,能感受到班级里全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老师也肯定都是学校的优秀老师吧。
我把这个七班的名单从头到尾看过了一遍,里面没有我认识的人。刚才还在过山车顶端的心情一下子又滑落低谷,一种无以言表的沮丧涌上心头,就像吃了一盘腌菜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梗塞难言。
我从人群里退出来,拖着有点沉重的双腿来到我妈面前。我妈问我在几班,我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她:“七班”,然后又补充道,“快班”。我妈一听倒乐了:“还是快班啊,快班好”。
我们母女依据门口张贴的报名流程告示,来到了我所在班级的报名处。为我们办理报名手续的正是七班班主任: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太。戴着厚厚的眼镜,只不过她的眼镜一直挂在鼻梁靠下的位置,她看我们的时候几乎是从眼镜的上边框作窥视状。
“叫什么名字?”她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在一堆资料里翻来翻去。“沈灿沐”我自认为我已经说清楚了,可她还是有意把耳朵凑近,“啊?”“沈-灿-沐”这一次我故意拖延了声调。但她好像还是没有听明白,她自言自语道“孙艳艳,是吧,我看下”。内心深处,我为这个班级的命运感叹不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我妈有点按耐不住了,她直朝我吼道:“你说话声音大点儿不行吗,怎么跟蚊子飞似的。”我一脸懵逼,难道真是我太腼腆或者被这学校的阵势所吓倒,还是因为我即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里生活而沮丧,总之,我又扯着嗓子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这下这位老太太终于知道了我是谁,然后她在名单里找到了我的名字,做了登记。我们交了相关的费用后,她就给了我一把宿舍门钥匙,告诉我先去宿舍安排好自己住宿,下午三点到班级里集合。
我们按照班主任老师的指示,找到我自己的宿舍和床位,铺好了床,我妈就放心地离开了学校,留下我在这陌生的地盘上孤独度日。
(二)陌生的味道
我的宿舍被安排在六楼,宿舍人比较多。除了左右各两张高低床之外,中间本来较宽的过道又塞了两张床,一看就是学校扩招硬件设施又没跟上的结果。一个宿舍就这样住下了十二个人,好在都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
宿舍带独立洗手间和洗漱台,再也不用像初中那样,半夜想上厕所还要在院子里摸索好长一段才能找到厕所。只是宿舍里十几个女生,没有看到一张我熟悉的脸,也不知道怎么开始跟人搭讪。
她们都比我更开放,比我更时尚,打扮穿着都很潮流。而我则是一个在九年义务教育的学校里,没有穿过裙子的女生。
到中午为止,我没有跟宿舍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午餐也是随便吃了点从家里带来的零食,打算自己出去走走。
校园里一切都很好,比我们那个小镇上任何学校都要更美丽更宏大。
从校园大门进来左边是实验室和计算机机房,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没用过几次。正对着大门的两栋教学楼,墙外铺贴着白色的方块瓷砖,反射着并不是跟强烈的阳光,却差点亮瞎了我的双眼。左边是一号教学楼,是高一学生专用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右边二号教学楼,是高二高三学生专用教室。
从校园正门一条中央大道再往里面走,走过教学区上一个三米高的台阶,一片豁然开朗迎面而至。这里就是活动操场,篮球场、乒乓球场都在这里,唯一缺少的就是铺着草皮的足球场。
食堂,教师宿舍楼,校医室都是这所学校里不赖的风景线。
花坛里的绿植和花儿们错落有致,各自为这美丽的校园争相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眼中看着美景,心里却生落寞。这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陌生到自己仿佛到了另一个星球,与世隔绝。我直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处于凝固的状态,无法呼吸。沉重的心情乌云密布,与这八月里明媚的阳光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沿着花坛小径,走到了一号教学楼,这是一栋四层教学楼,一楼全部是老师的办公室,二三四就是高一年级的教室了。我一层一层逐个教室走过,在四楼拐过楼梯的第一间,看到了“高一年级七班”的标识牌树立在门口。
还没到班级集合时间,教室门是锁上的。我透过玻璃窗望向室内密密麻麻的课桌椅。它们默默坚守着自己的岗位,送走一波又一波莘莘学子,又在等待着新一波的学子们来温暖它们周围的空气。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每个亮着灯的夜晚,那些激情四散的朗朗读书声和嬉笑怒骂互相追逐的身影,那些画面温暖着我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三)最初的温暖
下午三点,同学们都按照班主任老师的指示,齐刷刷地汇集到了高一七班的教室里。上午为我们办理入学手续的班主任老师,身着黑底暗红碎花连衣裙,手上托着一沓纸质文件,颤巍巍地走进了教室里,站在讲台上。
虽说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但稍微面露微笑的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苍老,眼镜依然挂在鼻梁下端,从上眼眶边看班里的每一位同学。
随着老师往讲台上一站,原本哄哄闹闹的教室里立即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三年来,班主任老师能站在讲台上散发出这么大威力时刻寥寥无几,而另一次则成为我永远刻骨铭心的时刻。
老师站定后,微笑着对同学们做自我介绍:“我姓秦,名叫秦文蓉,是你们的班主任,大家以后就叫我秦老师。我们班有总共有五十位同学,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站起来一下,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随后,秦老师挨个儿点名,同学们都很默契地配合着站起又坐下。
点名还没进行完,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同学,老师被叫了出去。大家都很新奇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往穿户外探头张望和打听。而我,第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生是我的初中校友:孙雪瑶。跟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便是他爸。
我当时就猜中了三分:她可能会到我们班来。这样我就终于有了熟人,不再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了。想到这里,心头的阴云也散去了一大半。
意料之中,他们三个人在教室外交谈了大概十分钟,秦老师就带着孙雪瑶走进了教室。老师说:“我们班又来了一位新同学,现在我们这个集体总共有五十一人了。”
老师在中间给她找了个位置安排她坐下。我坐在靠里面,离她比较远,但是这张熟悉的脸让我心里顿时阳光灿烂,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是轻松的。
点名完之后,秦老师又给我们讲了一些注意事项。终于到了休息时间,我立即跑到逊雪瑶身边要跟她拉家里诉衷肠展兴奋。
“嘿,真有缘啊,我还以为我在这里找不到熟人了呢。”她被我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然后立马表现出了惊喜和不可思议:“啊,你也在这个班啊,简直太好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上午在班级的清单里都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呢,是不是我漏掉了?”
“不是,我本来报的不是这个学校,临时决定来这里的。”
通过跟她聊天,我知道,她本来是要去另一个学校报名的,但她爸觉得这里是成立了很多年的老校,更靠谱一点,然后就去找了校领导,把她安排进来,又进了我们班。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得连老师在讲台上喊肃静都没有听见,大家都不讲话了,我们还在东拉西扯。最后不得不在同学们惊诧的眼光和老师愠怒的表情中停止谈话,并乖乖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接下来,老师又给我们安排座位,带领我们毛遂自荐选临时班委干部。一直到下午6点半,活动才都算基本结束。
从教室出来,我就一直跟孙雪瑶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去吃饭,去小卖部买日常用品,又一起在学校里逛来逛去。我想她也跟我一样,在这个暂时还陌生的环境里需要一个陪伴。
只是,她来得比较晚,分宿舍的时候,六楼我们班的主宿舍612已经住满了,她被分到了五楼505,她们宿舍基本都是每个班主宿舍住不下了,就几个班剩下的人分到一起的混合宿舍。
到了该回宿舍睡觉的时间,我们依然要分开。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不再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恐慌,让我脆弱的小心脏得到了极大的宽慰。
不管我在哪里睡觉,一觉醒来,我还是可以去找她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念书。
我的心情由乌云密布转成了阳光灿烂。晚上宿舍楼熄灯了后,我带着一丝温暖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进入了梦乡。
(四)平凡的开始
不管是百年名校,又或是贫穷小县城里最普通的学校,高中生活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这种日子在我进入这座小县城的最高学府之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完全感受到了。
如果说第一天老师和学生都还处在一个相互熟络和适应的过程里,我们自由又放松。那第二天就不得不开始进入一种格式化的生活及学习模式了,学校已经分发了各个班级的课程表。
早上六点四十起床,与初中的住校生活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早操时间。起床之后,各自去学校食堂吃早餐。赶在七点十分到教室上早读课。
我和孙雪瑶相约早上一起去食堂吃早餐,她很早就来我们宿舍门口等我。我们宿舍虽说比较大,但十二个人也同样拥挤不堪。
尤其是早上起床的时间段里。洗涮时间比较紧,大家都忙着占用洗涮台占用厕所,实在是一片好不热闹的菜市场景象。
我初中也住校三年,但那时并没有洗涮台,各自带着水桶和脸盆打好水自己洗自己的,这样一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经历。
我起床较晚,没有占得先机,在洗涮台后面等了好几轮,为此孙雪瑶也在宿舍门外等了我很长时间。我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宿舍,这也是我高中三年来起床最晚的一次。
眼看早读时间就要到了,毕竟是第一天上课,如果去迟到,肯定会非常尴尬。所以我们决定不去食堂吃早餐了,直接去教室上课。
教室里人并不多,只是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感受让人倍受折磨。班主任秦老师站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眺望着楼下小操场,仿佛是在眺望着每一个学生的命运及未来。
等班上人差不多到齐之后,秦老师安排昨天已经选好的班长带领几个高个子男生去楼下领我们的新书。
这正式宣告,我们的高中生活,在书本里软磨硬泡,在习题册和各种花式试卷里徜徉徘徊斗争,当时感觉苦逼极了现在却回味无穷的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
(五)建立友谊
在这个班上除了孙雪瑶,我几乎没有一个熟人,因此过去关系并不太熟悉的孙雪瑶成了我高中时代里第一个最好的朋友。我们相约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玩耍。
但是老师在编排座位的时候,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取之,总之,我们两个人的座位距离遥远。所以无论是上课期间讨论问题,还是自习时间讨论作业或者偶尔老师不注意时聊个闲天,我都没有机会找她说话。
因此,我把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啃书这件事情上。用我妈对我的教导就是:“你苦三年,我们也苦三年,上了大学一切都好了。”
我也一直谨记我妈的教诲,不停啃书写作业。实际上是我除了学习之外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什么,不善于社交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不熟悉的人攀交情。
相比初中的日子,高中生活明显紧张。开学第一周,班主任老师就强调一个月之后,我们要进行第一次模拟月考,想以此把大家的精神都高度调动起来。
不过正是由于老师每天都耳提面命,同学们的耳朵也很快磨起了茧子,该干嘛还干嘛,好像也没有太当回事。
班上的同学有的来自江孜县城里,有的来自江孜县管辖的镇上,但是他们看起来都比我和孙雪瑶见过的世面更大,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体现出来的也是他们的家庭更优渥。
我们俩则来自一个贫穷的小镇,而且父母都务农,他们也时常倒腾一些小生意或者其他手艺赚点零花钱。但总的来说,我和孙雪瑶的家庭条件都很一般,几乎处于贫困线以下。
尤其是我,整天穿的跟土包子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宿舍里的女孩子讨论追星啊,护肤啊,我连话都不敢插,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就是想插也插不上嘴。
除了冬天里脸上抹点当时流行的宝宝霜防止皮肤龟裂之外,没有见过任何其他护肤品。大概也是因此,才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吧。
而孙雪瑶,我不清楚她是否有用过其他护肤品或者也追过星,但至少我们俩之间讨论的话题里从来都不涉及到让我感到很陌生的领域。
在我们关系越来越好的相处时光里,我们之间的交流总是很愉快。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开学大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
(六)誓言
我们高中的上课制度是两周放一次双休,学生们可以回家与父母团聚和拿换洗的衣物及生活用品。
没有放假的那个周末有一个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个下午同学们不用上课,可以出去学校外面逛街或参加其他任何与学校无关的活动。
一个半天休的周末,我和孙雪瑶散步到校门外不到五十米远休闲广场,广场前面有条小河。虽然这条河是死水河,河水几乎不流淌,但在我们念书那会,河水还算勉强清澈干净。
我们在河岸边的柳树间穿来穿去,虽然这时的柳树垂下的已不再是绿丝绦,但在我们一周紧张的学习之后有这样一处风景看看也是很满足的。
我的心情尤其放松,我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直穿梭在柳树林里,感受假期的美妙。雪瑶看起来却心事重重,她在河岸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不停往水里扔小石子儿。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正打算上前关心一下,她却先开了口:“你知道吗,就在我来这个学校前三天,我爸妈离婚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从另一所学校突然转到这里的原因。”
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除了错愕与惊讶,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内心的感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虽然我父母平常也并非恩爱有佳,而且时常吵架,但是父母离婚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想象不到我会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来面对。
我深表同情地看着雪瑶,感觉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味道。还没等我说话,她又说:“其实我本不想来念高中的,我妈跟我爸还没离婚的时候就不怎么管我了,我爸也没什么钱供我念书,我想出去打工。”
听她说这话,我才终于捕捉到了她心里的重点并不是爸妈离婚本身,而是念书要花钱这样一个事实。而她的话却引起了我的共鸣。
念高中一个学期要交一千左右的学费,每个月还要一百多块生活费。对于我们那种贫困线以下挣扎的农民家庭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所以,我妈才经常对我说:“高中你苦三年,我们也苦三年,上了大学一切都好了。”我在学校辛苦啃书,父母在家辛苦赚钱供我啃书。
想着让父母为了自己这么辛苦,这么累,心里仿佛有一百只虱子从左心房到右心室爬来爬去。
“其实我也不想念书了,念三年书,花那么多钱,考不上大学还是白搭。”我很赞成地说。对于我们来说,念高中目的就一个:考大学。如果考不了大学,一切都是浪费,不仅浪费青春还浪费父母的血汗钱。
她回过头来,带着一种幡然醒悟的目光,朝我狠狠地点了点头。我又想出了一个主意:“一个月后不是要考试吗?如果我们考得好,就继续念下去,如果考得不好,就不要念了,出去打工,帮爸妈赚钱。”
孙雪瑶几乎是举双手赞同我的意见。于是,我们在这个河边,在快要落叶的柳树下,以静止的河水为鉴,对着片片乌云的苍天共同许下了一个誓言:如果第一次月考成绩没有在班级前十名,我们就放弃念高中。
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得誓言和盟约的真正含义。在还未经事的两个孩子眼里,一切都是那么单纯明了,不知道那些过家家的游戏将在未来的命运里进行一场怎样的翻云覆雨。
(七)第一次考试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否随时把这条誓言记在心上,但我一直记得那时老师把我安排在一个角落里坐着。我的入学成绩在班上不算理想,而且无论是长相还是言谈我都属于无法突出重围的那种。
那时的我几乎是不被任何同学或者老师放在眼里看待的人物。由于初中读书比较用功,眼睛已经有点近视,又还没有配眼镜。坐在第三排的我,抄写黑板上老师的笔记经常会用猜的。
当秦老师郑重其事地站在讲台上宣布:“我们的座位要根据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再次编排,成绩越好,就越有选择权,如果考到班级排名靠后,就只能坐在后面了。”
我定睛一看,班上五十一号人,总共坐了七排,如果我被编排到后面,别说老师在黑板上的板书,恐怕连老师的面部表情我也很难看清楚。那我的高中学习就真没什么奔头了。
为着这件事,我心里一直很恐慌。这个时候,我已经忘了,如果我考不到前十名,我根本就不用再继续念书了,位置怎么编排还跟我几毛钱关系呢。
在那一个月时间里,一个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女生,为了越过这条索命的诅咒。没有心思跟周围的同学打趣拉家常,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念书。
当自习课上,周围男女生相互打闹逗趣时,她一个人默默背书,当同学们互相传送抄袭课后作业的答案时,她一个人想破脑袋自己写。
在各科老师的循循教导下,在班主任老师各种威逼利诱下,我们迎来了高中生涯的第一次考试。高一年级还没有到文理分科的阶段,所以考试科目特别多,语文、数学、英语、地理、政治、历史、物理、化学、生物,加起来九门课,考试时长整整拉了三天。
疲惫的考试结束以后就迎来了一个双休,我跟雪瑶都感到异常轻松。我们一起搭车回家,并商量好一起返校。我们分享着我们各自的小道消息,并且谈论着我们对于高中生活里老师同学们的共同认识。
那段在柳树下的誓言已经被我抛之九霄云外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我是否要退学。我心里真正担心的是老师把我排在后面去坐,我就永远失去了天天向上的机会。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场考试之后,将会迎来我人生中最深刻的伤痛和最无法释怀的愧疚。
(八)煎熬的等待
我们在家过了一个双休,好好放松了一回。可我们的老师们却没有休息,他们辛苦地在办公室里批改我们的试卷,帮我们评分,排名。
当我们再一次回到学校时,我们就要面临成绩的揭晓。返回学校的第一个晚上,按照规定是要到教室里温习功课。
下午七点,天还没怎么暗下来,整个教学楼却出没在一片灯火通明中,大家也都到了教室。秦老师还没有来,同学们也都刚过了考试的紧张期,没有太多心思温习功课。
都在谈论这次考试的相关话题,有人说,成绩和排名都已经统计出来了,老师一来就会宣布的;也有人说,这次考试就是摸摸底而已,老师们都不太在乎。
我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关于座位排列的咒语让我心里无法平静。我透过好几排同学的脸,看到了雪瑶,她好像并没有焦虑的感觉,正跟她周围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聊天呢。她肯定感觉考得特好,也因此我越发心虚。
等待的过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秦老师终于迈着不是很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教室。经过一个月时间的磨合,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师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有威慑力了。但她的眼镜依然挂在鼻梁下端,透过眼镜上边框用一种愠怒的眼光注视着还未见安静下来的班集体,犹如注视着一片不太平息的汪洋大海。
如果说性格内敛不多言语的人内心更加细腻,我想我在这方面的表现已经出神入化。当她往讲台上那么一站,立刻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贯穿我的全身。
那时我的同桌是一个长相非常端正又打扮时髦的女孩,我们前排的男生总是有事没事掉过头来找话说。当然他的主要讲话对象是美女,偶尔也跟我说两句,我属于有问就答,从不没话找话的类型,所以他跟我也没什么可聊的。
听他们聊天的内容,有时会让人感到新奇,有时又会让人厌烦。比如现在这个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提请他们,别讲话了,老师要发威了。他们同时瞟了一眼我又瞟了一眼秦老师,很规矩地结束了聊天。
五分钟之后,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秦老师终于开始了她的讲话:“考试成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见分晓的时候终于到了,我两只耳朵已经竖了起来。“暂时还没出来,今天的晚自习,大家先自己看书,等明天试卷发下来之后,我们开始讲试卷的内容。”秦老师除了担任我们班主任,还教我们语文课。
过山车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紧张,害怕,希望,失落。。。然而最后什么都并没有。而等待的过程本身实际上远比突如其来的恐慌更让人煎熬,就像脖子架在断头台上却迟迟等不到刽子手动刀一样。
然而,除了等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九)公布成绩
第二天,又经过几轮任课老师的轮流轰炸,在我的身心刚刚适应了潮起潮落的滋味后,终于迎来了班主任老师宣布总成绩的时间。
她拿着一摞试卷和一张班级总成绩排名单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教室里。脸上泛着一点彩霞,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大概都看出了一点端倪:我们班这次考试成绩在整个学校排名必是不错的。
走上讲台之后,秦老师开口了:“你们是要先分发语文试卷呢,还是先听下你们自己的总成绩。”这还用废话吗,班上五十一人有四十八人都肯定想要先知道总成绩,还有三个人无所谓。“总成绩”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一个月以来班集体第一次这么齐心协力。
“同学们,我们班上这次考试成绩还是不错的,全校前十名我们班上占了四位”底下一片哗然(快班有四个班),“这点非常值得表扬,但是总成绩表现一般,尤其是语文成绩,四个(快)班中排名第三,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哈,我带了那么多界语文课,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成绩,你们可能是我教的最后一届学生,可不能让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在公布那张成绩单上的内容之前,不管她讲得多么声情并茂,多么感人肺腑,她所有的言谈在我们看来都是噪音。
这一刻终于来了,秦老师依照成绩排名从前往后开始念:“我们班第一名是潘宇阳,也是年纪排名第一。”我们都立刻望向坐在第一排的小小个男生,紧接着立即响起一片掌声。我几乎是用一种敬仰的姿态来看他,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有一个很直白的表达叫羡慕嫉妒恨。
“我们班第二名是沈灿沐,年级排名第三。”是我在做梦还是我恍惚了,或者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沈灿沐”三个字,我几乎分不清楚。五秒钟时间里,我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过度紧张而引起的幻听。
当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的转移到我这里,前后同学都对我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我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老师念到的这个人真的就是我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好成绩犹如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让我受宠若惊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伸手接着吧,好像不太真实,拒绝吧,又舍不得。但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的确取得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
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在兴奋与梦幻交织的心情下,我几乎没有听清楚也忘记记录我的各科分数,同时也忘记了所有许下的诺言和一直缠绕心底的诅咒。
直到孙雪瑶站到我的面前,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对我说:“恭喜你啊。”我才反应过来我好像忘记听老师念她的成绩了。
连最好的朋友都不关心的态度让我泛起一种羞耻感而又不好意思直接表露,我只好佯装我很清楚她的成绩的样子,直接说:“你也不错啊。”“十六名这么烂的成绩不错在哪里啊,跟你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呢。”原来她是第十六名。
其实我很想说,班上五十一个人,你排在第十六位也在中上游,而且这只不过是第一次考试,再努点力,以后肯定还会更好。然而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我突然记起了我们两个一起许下了前十名的誓言。是的,我实现了,但她没有。但我并没有觉得这样一个两小无猜私自达成的约定就一定要兑现。
第一次考试取得的优异成绩,像是为我批上了一道金光闪闪的袈裟,一下子让我浑身上下都闪着光芒。而我在这样的光环笼罩下竟有些飘飘然。
班主任老师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好几分温柔,各任课老师也开始注意并关注到我,同学们开始有意无意跟我讨论作业。
那些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多言多语,上课下课都在啃书的时间,换来一个骄傲的成绩。让我体验到了站在金字塔顶端被人关注的骄傲。对,你的优秀很辛苦,但是很值得。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夜永远都是那么平静。我和雪瑶依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关于那个誓言,我们谁都只字不提。而我是真的忘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一个过家家式的约定对于成绩优异的我来说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
(十)云淡风轻的离别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上午,秦老师正在声情并茂地讲着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孙雪瑶和她爸爸再一次同时出现在高一七班的教室门口,与开学第一天的场景何其相似。秦老师放下还未讲完的课程,到教室外面与他们会谈。
这一次,我坐在靠窗边的位置,透过因落有灰尘而有点朦胧的玻璃窗,我看到雪瑶爸爸一直在和班主任老师交谈。
相隔较远,我无法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是秦老师那越来越激动的表情预言着一种不好的结局。而雪瑶躲在他爸身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交换着左右脚做着脚尖点地的动作,专注又出神。
他们之间的谈话进行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下课前五分钟,孙雪瑶父女走了,秦老师返回了教室里。
她面色凝重,用一种极其低沉的语气对我们说:“从今天开始,我们班就只有五十人了,希望我们一直到毕业都能保持这样的阵容。”
她没有继续讲课,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们,就像看着她自己的孩子,满怀希望又无比怜爱。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像被灌了一壶冰渣,直到刺耳的下课铃声划破教室上方沉重的空气。
孙雪瑶走了,她再也不属于这里了。
关于她的离开,班里也有过一阵小骚动,讨论什么的都有,但也都是猜测。只有我,只有我没有参与任何人有关任何原因的讨论。我对别人所有的猜测都充耳不闻,对所有相关的询问都保持沉默。只有我,对她离开最真实的原因心知肚明。
这是我在这个高中校园里最后一次见孙雪瑶,也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面见孙雪瑶。班级第十名是个可怕的分界线,在命运面前,友好地托起了我,无情地沉下了她。
之后,我因为优异的成绩,成了班里的红人,也交上了很多朋友,尽管很多人只是为了让我给他们抄抄作业或者讲讲习题更便利而已。
没有人知道,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几乎都无法原谅自己。那个阴霾的下午,那条静止而清澈的河流,那一排排苍老的柳树,那个魔咒般的誓言,在我整个高中时代里,如影随形。
每一次考试我都非常惧怕第十名这样一个结果。我很怕我考到了十名以后,因为我曾经发过誓:如果考到十名以后,就不要念书了。孙雪瑶早就以实际行动兑现了当初的承诺,而我又怎么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苟且偷生。
所以我拼命念书,让自己一直保持在十名以前。由刚开始的班级前十名的目标,后来自动升级成为全年级排名前十,直到顺利考入理想的大学。
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孙雪瑶,我没有机会问清楚:当年为何那样云淡风轻地走掉,连声道别也没有跟我说。如果我知道她要走,我肯定跟她说,我们可以废掉那个什么狗屁约定,小孩子过家家,根本就没必要那么认真。
我一直以为,我提出了一个并不严肃的约定,直接导致雪瑶的命运就此改变,我很想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只是,她并没有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而是让'孙雪瑶'三个字,化成我心底最深的愧疚与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