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艳锋
【原文】
春望 唐•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第一句,“国破山河在”,“国破”和“山河在”,一“破”一“在”的两相对照,提示着“物是人非”的情境,如诉如泣,开篇即提供一幅静态画面,给读者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这里不仅仅是生理的视觉,也即心灵的视觉,西方文艺理论家称之为“灵视”),目之所及,无不破败凄荒,将读者带入其中,受到情绪的感染,情感的培养……一个“破”字,无情地打破了“安宁”,为全诗奠定了抒情基调,朴素的语言,平淡的叙述,却不着痕迹地将深沉之情感与山河之景物交融在一起,见出诗人的功力。
“山河在”而“国”不在;“国”不在,但“山河”依旧在,失望中还有希望,失望与希望交织,见出作者复杂情感的微妙波动。在“希望”的意蕴上与诗题“春望”之“春”相迎合。
第二句,城春草木深,“春”字,不容忽视。它有多重内蕴:
其一,点明时令。
其二,为下文写“景”(草木,花,鸟)做铺垫。
其三,以“春”这个意象的固定联想语义——生机、希望来反衬“国都”沦陷,人们因此痛失家园,流离失所,生活颠沛流离,亲人不能团聚,悲苦至极的情状。
“草木深”,“草木”与上句中的“山”相照应,见出诗结构的严谨,有机。与叶绍翁《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之“苍苔”(因长久无人至此,导致“苍苔”长起来了,意在强调“无人”之境)意蕴相同,这里的“深”字,超越了“春”之“草木”的特征(通常情况下,春之草木是不“深”的),分明被诗人的情感(忧国之绵绵愁绪)同化。这里的“深”,不仅仅是“草木”的特征,也是诗人的情感特征,联系本诗的写作背景不难解释,诗人因“安史之乱”而导致国都沦陷,人们被迫颠沛流离,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悲苦至极的现实激起了爱国诗人杜甫的强烈愤激之情,这种愤激感情冲击到感觉,诗人的感觉发生了变异,于是就有了“城春草木深”之“春草”之“深”的艺术想象境界。字面上的矛盾中蕴含着情感的奥秘。
第三、四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两句是千古名句,到底好在哪呢?
用还原法还原一下,“花”会“感时”吗?不会。“鸟”会“恨别”吗?亦不会。那么,作者是在说假话?读者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相反,被作者强烈的感情所感染,失国之痛,流离之苦,欲救之又无门只能任之沦陷的失望,只能忍受着自己的无奈,无奈着自己的悲愤……复杂的感情交融在一起,冲击着读者的心灵和情感……
“感时”,与“城春”相对应,“恨别”与“国破”相对应,彰显着诗之结构的严谨。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作者用对仗句法,用“花”和“鸟”(极其平常的意象)写出了极其不平常的感情,这里“花”和“鸟”明显超越了客观现实,被作者的“感时”和“恨别”情感同化,王国维“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正好揭示了这里的秘密。“花”和“鸟”,春之景,美景,乐景,通常情况下,引发的是诗意的、美好的联想,这里,诗人却赋予其“悲““哀”的意蕴,这是作者对“花”“鸟”形象内涵创造性的开掘、拓展,是这两句成为千古名句的原因之所在。
第五、六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两句之间有着逻辑的因果,前者是后者的原因,后者是前者的结果。同时,“烽火连三月”,又与首联上句“国破”相照应,构成内在的逻辑因果。再次见出诗之结构的谨严。
“烽火连三月”,在第三第四句“视觉形象”(描绘景物)后,转入叙事(战事持续不断),情感由亢奋转为低沉,情绪由紧张转为缓和,内部节奏再一次发生变化。
“家书抵万金”,一封家书抵得一万两黄金,以“黄金”——珍贵的物品,比喻“家书”(书信),突出“家书”的珍贵,借以抒发作者珍贵的感情。家书本来没有那么珍贵,却说家书像黄金,且是万两黄金一样贵重,这就拉开了情感与实用理性的距离,造成了二者的错位,达到了抒情的艺术效果。家书为何如此贵重?因为“烽火连三月”而致“国破”,战争破坏了家园,捣毁了交通,使书信无法正常传递,这是从效果上写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是以外部效果表现内心深切的思家思亲之情感。
诗人杜甫总是把“个人”命运和战乱中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孙绍振语)如他的诗《登岳阳楼》“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第七、八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用“白头”“金簪”的意象,“搔白头”的动作,将诗之意脉推向高潮,隐性的、潜在的情感转化为显性、外露。一个“更”字,暗写了对比,提示着“过程”,写出了情绪的积累,情感的强度。
综观全诗,一系列的意象:国,山河,春城,草木,花,鸟,烽火,家书,白头,钗簪,皆被作者的感情(对国家衰亡的无奈感慨和绵绵愁绪,对亲人团聚的守望和期盼)同化,构成一个情感的“场”,即诗的意境——有机统一的艺术想象境界就此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