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记起的最初的有关梦想的事情,是小学的四年级的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梁老师让我们给他写一封信。内容随便,但是要写心里话。我相信大部分同学都当成是个家庭作业,随意应付过去了。然而我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情感的出口,把少年的烦恼一股脑儿倾诉笔端。
少年时最大的烦恼就是近视眼了。因为个子高,座位往往被安排在最后面。即使戴着眼镜,有时看黑板上的字也是非常模糊。老师在黑板上写题时,经常要搬着小板凳,到前面蹲着抄写。那时同学中只有我戴眼镜,大家嘲笑我是小四眼。因此成为了一个沉默自卑倔强的孩子。
然而我的梦想是当女兵。因为那代表了强大,勇敢,眼神明亮,动作敏捷,无所畏惧。是我当时形象和状态的完全的极致反面。
梁老师在班上读了我给他写的信,并肯定地告诉我。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是一个孩子最初的斗志昂扬的阶段。我爱上了语文课,爱上了读书,爱上了写作文。我会天不亮就起来看书学习。那时我单独住在一间屋子里,父母为了安全,晚上在我睡觉的时候会在外面把门反锁上。我早上醒来后,屋子里没有灯,我就把窗户打开,把灯从窗户外边顺着电线扯到屋子里面来,就着那灯光学习。一个学期下来,我从班级倒数一下子考到了班级前五名。
我发现了文字能让别人理解你,认可你,喜欢你。因此我不断地读书,写字。我有了很多因为读书写字而惺惺相惜的朋友。我依然沉默,倔强,但是觉得生活的基调不再是冷的了。
还有印象很深的一次是第一次读长篇小说。应该也是小学四年级的样子。那时家里几乎没有书,那本书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似乎就是为了让我读到。我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秦英征西》。我为了看那本书,饭不吃,水不喝,一口气读完一本有五指厚的书。看完的时候,天都黑了,而我感觉到,世界变了,有一个内在的世界存在于这个表面的世界之中。
初中毕业后,有一次偶遇班主任。他说我家里有一些书,或许你可以拿回去看。他给我找了很多书,其中有一本我还记得,是《约翰,克里斯朵夫》。我还记得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怀里抱着一摞书,心里非常开心。但是不明白他说的话,“我这有很多书,可是没时间看。”我当时心想,怎么会没时间看书呢?我从来只担心没有书看,在我这里从来没有没看完的书。
要过多少年,才能明白理解一句话。直到自己成家有孩子有工作有责任,有力不从心和无能为力,才能理解一句简单的话。
如果我顺着内心的喜好往下走,也许生活会是另一个样子。分水岭出现在高考志愿报名上。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的数学是不及格的,但是语文和英语是全班前几名的。在语文和英语中,英语比语文高出了一分。按理说,语文的含金量应该是比英语高的。
但是,我选择了英语专业,而没有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没有任何人给我影响,我就自己做了选择。我想,那是我性格中现实的一面和执拗的一面起了作用。我认定,英语专业更实际,更能给我带来“远大前途”。而文学,可能永远需要放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喜欢就好。还有,我执拗的性格,更倾向于向自己的短板挑战。就像,近视眼的我向往女兵的潇洒英朗,成天沉迷于幻想的我想用英语专业让自己去接触最广阔最真实的生活。
人在一段时间求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大学之后,由于实际原因,也由于我心里要更加贴近真实生活的愿望,我做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我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打扫卫生,做图书管理员,当家教。我的学生中有很多中国孩子,韩国孩子,还有好几个成人。我认识了各种各样的同学,朋友,孩子,还有已经具有社会属性的成人。每做一份工作,每接触一个人,其实心里都是有胆怯的。毕竟,我曾经是个沉默自卑的孩子。但是,慢慢,我变得越来越开朗。这中间,自然有感觉卑微和渺小的时候,但是如果一个人是主动选择去面对真实和磨难,心里把这些经历都当作以后创作的积累和素材,那么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有更高旷的视角,就不会陷在具体的事情中,不会让事情伤到自己。因为心里明白,我只不过是暂时经过这里,我终究要飞跃这里。
而文学的梦被我放在一个很小的角落。我告诉自己,先生活下去,先丰富自己的生活经历。
毕业前夕去一家会展公司去面试。公司初次笔试二十多人。我被选入三人的面试机会中。公司因为和政府部分有密切关系,面试中请奥帆委的人员给我们组织英语面试。我发挥得非常好,最后取得了这个职位的邀约。
但是虽然取得了这个职位,我还是最后拒绝了。虽然我不断地锻炼,让自己外表开朗大方了,但是我清楚我不能适应经常和政府部门应酬的工作,不能在闹哄哄的环境中工作。
后来做外贸的工作。接触过很多国外客户,接触过很多工厂。处理过太多头疼的事情,处理过太多琐碎的事情。有时问自己,这就是自己想要走的路么?没有任何回答。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已经过了只为自己的梦想负责的年龄。面对日复一日身上加重的责任,问自己,梦想在什么地方?
渐渐觉得生命太过于短暂。原来觉得满有时间可以挥霍,选择,重新找寻。然而,过了一个时间点,立刻就觉得时间不够用,这短暂的时间该怎么用才不是浪费,才用得适得其所?
曾经有人对我说,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就像走在路上,我从不会被宏大的建筑物震动,而总是被路边的小花,天边的夕阳感动。就像在商务谈判上,我很少对那些订单的价格,数字敏感,却喜欢研究一个人的眼神,表情和动作。
梦想就是那一朵摇曳在梦里,在心头的花。你年少时,为了验证对它的热爱,你故意回避它,绕着它,觉得只有自己更强大,更美丽,更成熟时才能接近它,靠近它。然而,你饶了很多圈,发现离它越来越远。
庆山的《春宴》中,男主人公有这样一段话。“与大部分女人,我只是在游戏,与一两个女人,我是在生活。生活无所谓好,无所谓坏,生活不过是这样度日下去,维持秩序,不做伤害。但我与你,是在相爱。”这是个在商务出差中在旅行包里放一本博尔赫斯小说,或者尼采哲学的男子。我觉得作者这段话与其说是在形容男主人公对感情的态度,不如说是形容现实中大部分人对生活和梦想的态度。当我经历过越来越多的事情,已经无法轻易批判任何一种生活态度,而只能试图去理解。
或许梦想那朵摇曳的花,不在于你是否最终能采摘下它。它的存在,在于在你身处卑微艰辛时,给你带来终究要超越这现实的幻想;在于让你和繁杂琐碎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被鸡毛蒜皮,满地凌乱的生活挟持同住;在于能让你在这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中,能抬头看看天,寻找那一朵独特的白云或者星星。
有时深夜回想,这一点内心清朗和小小的领悟,是自己走了多少路,转了多少圈才得到的,只有自己最清楚。然而我对你说,依然比不上你自己去走。人生的智慧不可能从别人的故事中得到,而只能是沿着自己的生长之路,一路逆行,剥开盘根错节的枝蔓,找到清晰的脉路,打通这些脉路,自己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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