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年末，事情多了起来。今年没有寒假了，工作调整后，寒暑假离我远去，家里的活就只能利用周末干了。对我来说，最累的活就是扫房子。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扫房子。寒冬腊月，挑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早早地起来，把屋子里面的东西搬到院子里的一块儿空地上。再烧上一锅热水，拿一块抹布，端一个脸盆，从房子上面一直擦到地下。墙壁、板柜、窗台，一共三个屋子，最难扫的是厨房。临近黄昏，屋子扫完后，再把东西搬进来。然后糊窗子。老屋的窗子是用木格子做成的。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把破烂发黄的旧纸撕下来，从集市上买来新的纸，再次糊上。最后是把在集市上买来的年画糊在墙上。紧接着第二天还要洗衣服，扫院子。扫房子的活一般要干上两三天。奶奶岁数大了，家里就我一个女人，洗洗涮涮、擦擦扫扫的活只能我来干。每年一次，年复一年，我从少女干到现在。扫房子是一件十分累人的活，我没干就发愁，很希望有人能与我分担。
二
二十多岁，我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我的职业是教师，每年有寒暑假。丈夫是公务员，没有假期，扫房子的活自然而然地落在我的肩上。现在的房子比以前更不好扫了。从前是小房子，现在的房子变得越来越大，需要扫的地方更多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更视扫房子为负担。为了轻松一些，我一改一口气把活干完的习惯，把活分割成几部分，慢慢干。卧室、卫生间、客厅、厨房，然后再洗窗帘、被单被罩。每年都干得精疲力竭。我也曾想着让家政来收拾，又觉得这样做有点奢侈，就放弃了这念头，老老实实地坚持自己扫。
三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进入腊月了，又该扫房子了。我报名参加了赵宗瑞老师的禅修班。七天的学习时间安排得很紧张，从早晨四点半到晚上九点。这样高强度的学习我有点不适应。加上又坐了一夜的火车，人挨挨挤挤的，没能睡觉休息，到了家里，我疲惫极了。第二天早晨起来，趁着丈夫休周末，我张罗着扫房子。丈夫说先回老家扫。我本以为老家的房子公婆会扫，不用我了。那是一个一年多没人住的房子，墙壁和地板都是瓷砖，没有烧暖气，整个屋子阴冷冷的。我说等把楼上扫完了再扫老家的房子，丈夫却是一副决绝的表情，说扫房子要先扫老家的，再扫楼上，是有顺序的，不能更改。丈夫是学习传统文化的，孝敬父母，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心里虽然不乐意，还是听了他的话。今年婆婆忙着扎花，身体不好，屋子又冷，没有和我们一起扫，我和丈夫把整个屋子擦过来，整整干了一天。屋子里面太冷了，边擦边冻冰。
回来后我就觉得浑身软软的，迷迷糊糊地发起烧了。这次感冒来势凶猛，咳嗦流鼻涕，鼻子流血，整整难受了六天，才有所好转。我心里暗暗怨恨丈夫，要不是他固执己见，非要去老家扫冷屋子，我也不会得病。
四
这是年前最后一个周末。要赶着回家看望父亲，给舅舅和姨送点心。周六又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周日早晨我对丈夫说，等周一再回老家看望父母，正好过小年，今天集中精力把房子扫完了。丈夫说他周一上班事情多，没时间，就今天中午回家吃饭。我拗不过他，虽然很不乐意，也只好随他。今年丈夫看我忙，利用闲暇时间零零碎碎地干了一点。他不会收拾厨房，只得我来。每年收拾厨房，我都要收拾多半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丈夫催我回家。我很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活，穿上衣服下楼了。
五
车上闲聊，丈夫说过年要回家住几天。在楼上暖和惯了，想到老家冷冰冰的房子，我心里很是抵触。县城离老家十多分钟的车程，早晨回乡下老家，晚上回楼上住，也挺好的。本来就对丈夫憋着气，怨他不顾及我的感受，安排扫房子害得我感冒，到现在还没有好。听他这样安排，我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说不如跑家。丈夫一听就急了，说一年到头也不和父母住，终于过年放假有时间了，应该多陪陪父母，串串亲戚，和乡亲邻里多走动走动。他对我不回家住的想法感到不可理解，认为我也是学习传统文化的，对孝敬父母、和睦乡里的道理也是明白的，怎么能这么自私，只顾自己呢。
每起一个念头，都被丈夫否定，我固执倔强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为什么都要听他的安排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想到这里，我心里郁闷极了。
来到家里，狭小的炕上，又堆满了做假花的材料。屋子里冷冷清清，乱七八糟。一看到这些东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的愿望是婆婆有空收拾一下屋里屋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我们回家来看着也舒心。可家里永远都堆得乱七八糟的，婆婆不喜欢做家务，她喜欢扎些假花卖钱。
丈夫和婆婆的执拗，终于让我忍无可忍，我再也控制不住脾气，脸一下沉了下来。婆婆不在屋子，我有点歇息底里地嚷道：“快过年了，收拾收拾，好好过个年，为什么非要做这些。”一家人，每个人都按着自己脾气秉性活着，谁也不迁就谁，我感到沮丧极了。丈夫看我突然发脾气，冷冷地说：“你回家难道就是为了发脾气吗？就是为了惹两个老人生气吗？”我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憋着一肚子气，强忍着吃了几口饭，休息了一会儿，回到楼上，我继续干活。丈夫因为着急开会去，急匆匆地出门了。
六
收拾了一个下午，才算把厨房收拾出来。吃过晚饭，我坐在地板上休息。丈夫看我神情落寞，情绪低落，想和我聊聊，沟通沟通，消除一下误解。我感到心很累，满肚子委屈，懒得搭理他。丈夫一贯给我讲大道理，我不喜欢听，我需要的是安慰和理解。他见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本来是想和我好好说话来着，一下子火气上来，失去了耐心，最终又一次变成了对我的攻击，指责我不知道心疼他，我则抱怨他不关心我。最终我们之间变成了一场互相指责和揭短的争吵。
我实在是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忘掉争吵和不愉快。可丈夫却坐在床上，唉声叹气的，不肯躺下。丈夫是一个脾气倔强的人，他的心是好的。在我们的夫妻生活中，我们都没有学会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愿，产生很多隔膜，误会很深。因为爱，每次都是他主动道歉。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让他难受，我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伤人伤己的冷战。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找一些话说，很不情愿地向他道歉。我是一个从不肯低头认错的人，总认为自己有理。这次我也尝试示弱，主动认错了。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说理的地方，嘴赢了，心却输了，何必争长倒短，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希望丈夫关心爱护我，丈夫何尝不是这样。我又何必非要固执己见呢。丈夫见我柔软下来，也渐渐消了怒气，他躺了下来，拥抱了我一下，很快起了鼾声。我也终于得以安静，在黑黑的夜色里，做回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