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枯黄的芦苇叶子落满了汀洲,清清浅浅的寒水从眼前的沙滩上无声无息地流过。二十年后,我又一次登山南楼,这次是路过,柳树下系着的小船还没有系稳,我们又要离开这里了。几天以后是中秋节,正是月团圆人团圆的日子,黄鹤矶头,已然破败不堪,我的老朋友们,你们都在哪里啊?旧江山满目苍凉,旧愁未去又添新愁。我想买来桂花,带上美酒去水上泛舟,怎奈物是人非,已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流。
这首《唐多令》是那年八月五日,刘过陪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再次路过安远楼的时候,席间,有一个姓黄的歌姬向他乞词,他随手写下的。
刘过(1154~1206)南宋文学家,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县)人,四次应举不中,一生清贫,流落江湖间,布衣终身。
大凡有点才气的人,都有与众不同的脾性。刘过很穷,却穷得清高,穷得大气。他不停地写词,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出入酒肆勾栏,醒时高谈风月,醉后则恣眠芳草,风流,浪荡,仗义,重情,这让他在朋友圈里出了名。他的穷困潦倒和潇洒慷慨,使他成了当时词坛的另类领袖,大抵类似于现在的草根网红。
年轻时,他也有过“茅檐曝日搔背痒,篱缺墙破手葺修”的自在生活,也有过“游走江湖,干谒乞食”的窘迫日子,他一有钱就“横用黄金,雄吞酒海”,没钱了就“借车载家,蹇驴破帽”。富不奢贫不馁,拿得起放得下,这种境界,真是想得开啊。
我眼前常浮现出这样一个:今天有钱是锦衣素食,吟诗赋曲,明天没钱破衣破帽,醉卧路旁。好一个随心所欲,好一个淡定从容,好一个风流快活,好一个随遇而安。这心态,这气魄,就算放到现在,也是年轻人的偶像,一不小心收获一众的粉丝。
他也想走仕途之路,无奈,骨子里的清高与不合时宜,让他频频碰壁。他不会揣摸当局的心思,不会迎合权贵的喜好,也悟不透政策的方针指向。他一次次应试,一次次落榜,一次次赋诗,又一次次被指责。他似乎只有在酒醉之后,才能找回真实的自己,只有在温柔乡里,才能体现男人的高傲。他在理想的高亢和身份的卑微中,在骄傲又自卑的失衡心态中纠结着,也困顿着。
幸运的是,刘过有几个富人朋友,这些富人朋友又都很看重与他的交往。辛弃疾就是其中之一,他常常接济他,动辄数千缗以至万金,并且每次给他的时候,都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省着点儿化,这次提醒他该给父母置办些东西了,那次提醒他该给自己成个家了,并且数次交代他要专款专用,他嘴上答应,一转脸就忘了。常常是钱还没有在他手里捂热,就被他“荡于酒”撒光了。
“四举无成,十年不调”的刘过,就这样简单又粗线条地生活着,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窘迫生活。
五十岁时,他终于想开了,有了安家的心思。辛弃疾听说后,给了他足够的安家费,他在昆山娶了一个富人家的女儿,可惜,天妒英才,成家不到一年,他就病死了。
吕大中在他的墓碑上这样写道:
诗能穷人,尚矣。有生而穷者,有死而穷者。借车载家,蹇驴破帽,此生而穷也。来阳荒土,采石孤坟,此死而穷也。龙洲刘先生讳过,字改之。家徒壁立,无担石储,此所谓生而穷者;冢芜岩隈,荒草延蔓,此所谓死而穷者。先生何穷之至是哉!然横用黄金,雄吞酒海,生虽穷而气不穷;诗满天下,身霸骚坛,死虽穷而名不穷。乃知先生之穷异乎常人之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