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五点半，破旧的楼道里，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龟缩着身子下楼。
他叫老陈，2020年是个多灾多难的一年，上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使得学生回校时间不定，也因房租不减，他在大学城的小吃店，关了。
然后他就干起这行，网约车。
算算时间也做了快四个月，虽说不是特别能挣钱，但好歹能养家糊口。
老陈上车就开了暖气，哈着手，吐槽着：”今年的冬天，真他妈的冷。“架在排风口的手机响了，订单来了，赶紧的转了方向盘。
这行，时间就是金钱，相同的时间里，能接到订单越多越好。
两小时过去了，他也就才接到十单，应该是这个礼拜来最少的。
上礼拜，女儿和他赖要学钢琴，一哭二闹，就差没三上吊了。老陈虽然嘴上说，小孩子心思就应该放在读书上，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是，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自打那以来，他出的早，回的晚，就是想挣够这钱。现在的兴趣班真贵，二十节的钢琴课，得六千多块，还没算上给孩子买二手钢琴的钱。
老陈的妻子没有工作，要在家照顾老年痴呆的婆婆和一个才八月大的儿子，因此一家子的经济压力都在他身上。
看平台还没派单，他就去买个早餐，
“老板，来个里脊手卷和热豆浆。”
“诶，孩子在车上？”
早餐店老板和老陈是熟识，往日里，老陈只是买手卷，配着白开水吃。只有给姑娘买早饭，才会买杯热豆浆。
＂没!这天，太冷了，车停着不开暖气，挡不住。＂
正准备站店门口吃完，不巧的是，手机叮叮的响了。老陈看乘客位置还算近，三五下的就解决了早餐，嘴抹了下，就去上单了。
这次的订单，是去耀达幼儿园的，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妈妈带着小鬼头，上了车。小孩上车慢，老陈有些不高兴，
”麻烦快点好吗?“
妈妈倒是挺有礼貌的，向老陈连声道歉。
一路上，妈妈都在教小朋友英语，两人全程用英语对话。老陈瞧了眼车后视镜，没说话。
耀达幼儿园他知道，是他们这里最贵的幼儿园，一个月得一万六，一年光学费就快十五万了，对老陈来讲，这是天文数字。
十五万，差不多他一年的工资了。
听着他们叽里呱啦讲个不停，老陈有些心烦，车开的快了些，终于到了目的地。
妈妈带着孩子下了车，向老陈道谢，车门一关上，老陈就扬长而去，去做下一单的活。
乘客开了车门，有些迟疑，老陈心里吐槽着：“今天真倒霉，遇到都是这些磨唧唧的乘客。”过了不一会儿，后面的乘客，拿了个手机对老陈说：“师傅，后座有个手机，应该是乘客落下的。”
老陈接过了手机，说：“小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啊。”
乘客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应该的，这手机的主人，应该是着急的，我看未接电话都好几个了。”
老陈向她表示，等电话再拨来，他就去还给失主。小姑娘听了不断的夸老陈人品好。
等到小姑娘下车后，老陈看了眼，放在中控里的手机。
手机再一次震动，但他却没有接。
2
老陈知道，这手机是那个年轻妈妈的，看着同一个号码，打了那么多次，应该是她已经发现，手机不见了。
看着手机不断的震动，老陈没有对手机做什么。同时，他自己的接单手机响了，老陈决定还是先去接单。
新的乘客上车，是个小伙子，一看就很社会。小伙子想和老陈聊天，老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小伙子看到中控的手机，惊讶的说：“哟，师傅你很潮啊，买了个苹果12。”
老陈从小伙子口中得知，这手机得万把块，还是刚发行不久。老陈似是而非的表情，加上手机震动不已，小伙子心里也就明白七八分了。
“师傅，这手机样子新，估计能卖六千左右。”
老陈惊讶的同时，是心虚，说：“这我的，我和媳妇吵架了，她打我电话呢。”
“呵呵。”小伙子说道，“师傅，你就别装了。你怕，就把手机卖我，我给你五千。”
老陈从来没做过这事，有些心慌，坚持说是自己的，呵斥了小伙子几句。到地了后，老陈就催他下车。
“我从订单上复制你的号码，加了你微信，要卖记得找我。”小伙子正准备下车，突然回身，指了指，说：“对了，忘记提醒你了，这手机有定位。”
这话，吓出了老陈一身汗，随后，他接单的手机就响了。
“喂，是美行专车的师傅吗？我是向平台要了你的电话，我妻子的手机落在你车上了，现在还能打得通，麻烦你能帮忙看下吗？”
“我还在接单呢。”老陈嘟囔说。
老陈告知对方，他找过了，并没有手机。电话那头，不断询问，让老陈有些心烦，他回道：“我还有单子呢！先不说了。”
老陈看着手里头的手机，犹豫片刻后，把手机关机了。
平台电话打来，老陈答应会和乘客联系。
和刚刚那个号码的主人，确定好碰头的地方。
老陈先到了，有些慌张，一会将手机藏在垫子下，一会将手机藏在衣服兜里，好一会才将手机置放好。
来的是一辆特斯拉，下来一对年轻的夫妻，那个早上让他心烦不已的妈妈，此时神情显的急促。
“师傅，刚刚我拨打手机，手机关机了？”
“我不知道啊，我和你说了，我没有看到手机啊。”老陈打开了后备箱，打开车门，说：“你们搜好了，我真没有，我不会要你的手机的。”
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我手里一个，车上一个，我要你手机干嘛！”
年轻的妈妈有些不知所措，悻悻然的回到副驾驶。
老陈看到年轻妈妈似乎才想起来手机定位，老陈心里“咯噔”一下。
手机关机了，显然是定位失败。
那对小夫妻不断的讨论着。老陈看着他们的车，是之前他在商场里看到的那款，像翅膀一样的门。
酸溜溜的说道：“特斯拉……特斯拉。＂然后就开始刷手机。
男的过来问，“师傅，刚刚上一单送哪了?”
老陈回答说:“中村二期，星巴克那里下。”
“会不会是乘客拿走了?”年轻的妈妈来问。
“有可能哦，你放在后面，谁会注意啊!”老陈回答道，“你们快点商量好，让我好去接单了。”
老陈有些窃喜，他们的注意转到了乘客身上。老陈告诉他们，订单结束了，他也就不可能再联系得上客人了。
不过，看着两个人要拨打平台电话，老陈有些心慌，说:＂打平台电话很麻烦的，又是要询问这个，又是要问那个。＂
这对年轻夫妻道了谢，离开了。
3
老陈高兴也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那辆特斯拉，点了烟，抽了起来。
良久，老陈“呸”了一声，说:＂人无横财不富!＂掐掉了烟，就准备去把这手机卖了。
老陈开着车，探出头，看着路边的那些个手机维修店，他其实也不知道卖手机是个什么流程，这个手机价格多少，真的会向那个小伙子说的六千吗？
正在老陈准备货比三家，盘一盘价格时，手机响了，是平台打来的。
“陈师傅，您好，有乘客进行挂失处理，我们联系上了之后的第一位乘客，说是已经交还给您了。”
老陈有些害怕，但是，早已下了决心的他，说道：“我没拿！有可能是乘客他自己拿的呢！”平台反复确认下，他咬定自己没有拿。
挂了电话后，老陈准备进一家店，探一探行情。
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他没什么经验，对于这种脏机的处理，印象里，就是马路上逢人就拦，从兜里掏出一手机，问你要不要。
看着进来的老陈，一直盯着二手机的价格表，老板瞧眼就明白了，
“啥手机啊？”
老陈瞧着店里没人，就到老板跟前，小声说：“苹果12。”
老板打量着老陈，说：“四千。”
“四千？！人给我五千我还没出呢！”
老陈有些不高兴，老板明显当他是不懂行，当他二百五呢。
老板转头就陪笑道：“懂行？”
正当老板准备和老陈讨价还价的时候。 老陈手机又响了，老陈不耐烦的说：“哎呀，真他娘的晦气！”
是那男的打来的，“喂，师傅，平台已经告知我们，第一位乘客说看见手机了，并交给了你，你这怎么说呢？”
老陈看了眼老板，就走出了店，说：“我真的没有拿，你们要怎么样吗？”
电话那头是那女人的声音，说：“师傅，你就把手机还我吧，手机能卖七千多，我给你八千，你把手机还我，里头有我很多重要的资料。”
“哎呀，我真的没有拿啊，你让我哪去给你。”
男的说话了：“师傅，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很不利于你，你这样，我们也只能去派出所备案，让警察来解决了。”
老陈慌了，但他还是硬着嘴说：“嗯，可以啊。”
看着自己手里的苹果12，突然觉的不香了，老陈心想，该不会遇上个难搞的主了吧……
他没有回维修店里。
4
老陈是郁闷的，从捡到这手机后，他就只接了两单。前前后后，被这小夫妻搞的，心神不宁。
老陈这样的人，是最怕警察的，没什么文化，也不懂法，觉着警察找上门的事情，都是大事。听到小夫妻要去找警察，他就有些犹豫了。
不过这犹豫只是一瞬间，他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主。
想当年，老陈要高中辍学，不听家人的劝阻，非要退学去打工挣钱。那时候，只觉得读书没用，还特别骄傲和他爸吼，
“百无一用是书生。”
活生生将他爸，气出了脑溢血，进了ICU。
老陈这下，确实是不用读书了。
高中都没毕业的老陈，在社会上，不出意料，举步维艰。
能找到的工作都是体力活，一些零工。好不容易在一个生意不错的小吃店里，当了个学徒，学点手艺。
后来的人生，不算太顺遂，但也算的上安稳。
他从学徒当到了二帮手，还遇到在店里，当服务员的媳妇。之后就是，他们结婚生子，老母亲生病，媳妇只好在家里呆着。
这么多年，他们勤勤恳恳工作，有了点积蓄。老陈想着，自己有手艺，就想着单干，去开家店
店开了半年，后来就遇到这疫情，老陈没想到疫情时间这么长，房东的房租是一点都不肯降，他没办法，只好把店转让了。
拿转让的钱，买了辆二手车，干起网约车这行。
这四个月来，老陈有时候还觉的挺好。干吃食一行是最苦的，比起以往，现在只要开开车。
不一会，手机响了，看到了熟悉的号码，老陈挂了。紧接着，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大致是说，他每次接单，手机都有录音功能，平台已将他和那位乘客的对话录下来了，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这下老陈是真慌了，点了根烟，腿抖了起来。
抓了抓自个儿头发，吐槽道:＂妈的，这么有钱，为个手机至于吗!＂。用力的砸了下方向盘，＂今天是真他娘的晦气到家了。＂
而后，电话响了两次，他都挂了。
老陈坐在车上，一直思考，该怎么办。
有个陌生号码打来，老陈心想，肯定是这两人换了个号码打，老陈依旧没接，挂了。
看着这陌生号码，老陈撇了撇嘴，他打了过去，
“喂，你好。这里是林中派出所，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老陈大气都没敢出，脑子是当机状态。电话那头询问了几声，发现没有回应就挂了。
小夫妻果然去了派出所备案。
这下该怎么办，老陈不知道。
想着家里头老母亲和老婆孩子，这万一他留了案底，连网约车都没得做怎么办！
老陈害怕了，细想想，好不容易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虽然不说是如何富裕，好歹是心安理得。看着手边的苹果12，老陈心里五味杂陈，就下车蹲在了路边。
手里的香烟，起的烟迷了眼，看着马路尽头那林立的商场，像是在想些什么。
老陈扔了烟头，踩了几脚，不过，这次他捡起来扔进旁的垃圾桶里。
老陈拨了那男的电话，
“你手机我找了……呃……在缝缝里找到的。”老陈磕磕绊绊的说。
“师傅，你现在在哪？我们去找你。”年轻妈妈显然很激动。
“我在那个荫林路和波汇路的交叉口，”老陈看到身旁的警察亭，又说道：“我有单了，我放在这个警察亭里，你自己来取好了。”
“师傅，警察亭里有人吗？没人的话你在哪等下，我付你五百，就算是补偿你的时间了。”年轻妈妈说。
电话挂后，老陈在原地来回走，拨电话过去，
“我真的要去上单了，手机就放在那个亭子里，你打开窗就看到了。”没等那头的回答，老陈就挂了。
他把手机往那台子里头放了放，然后拿了个包装纸盖了下，而后他就开车走了。
派单来了，他和往常一样，开车去接客。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那对小夫妻向平台投诉，在老陈的观念里，只要及时改正，这个应该算不上什么案底吧。
但是，他没想到，那妈妈按正常流程付了钱，还给他了一个好评。
老陈笑了笑，没过多久，车停了，一个大男人坐在车里头，埋头抱着方向盘。
老陈，哭了。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可偏这碎银可解世间万千惆怅。
可保父母安康。
可护幼子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