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先生的《唐人街》，情感真挚，笔触细腻，是一本不忍一口气读完的好书，很励志，同时触动深思。

这本书讲的是广东到美国淘金的冯老二在美国谋生存求发展，开枝散叶的故事。

冯老爹，他最早因为淘金来到美国，每隔五六年回家一趟，于是先后就有了4个孩子。后来，冯老二从西部来到东海岸的纽约，以给人洗衣为生。

冯妈妈，虽来自中国农村，却有独特的生存智慧，并非思想保守、不知变通的小脚女人。

起初这个家庭分散在美国与中国两地，老大戴可（洛伊）与老二义可两个儿子跟着父亲在纽约，母亲带着老三汤姆与小女儿伊娃生活在广东。本书的故事就从母亲携带最小的两个孩子到达美国开始。

当然，为准备这个全家团聚相当不易。存钱在银行，银行倒闭。试过赌博也失败。而且在广东老家还要等到老人善终。

当汤姆和伊娃在广东兴会村中成长时，他们的大哥戴可和二哥义可已经跟着父亲住在纽约了。整个家庭被分成两部分，一边负起赚钱的责任，另一边完全都是消费分子。对汤姆和伊娃来说，妈妈是他们的屋顶，一片无可挑剔的屋顶，父亲则是另一片屋顶。现在，整个家庭团圆了，他们也就拥有两片屋顶了。

一、华人眼中的美国是什么样呢？

1.上学是免费的

“我知道，你们会进学校读书的，一间好学校。在美国你们上学是免费的。这也是我接你们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2.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希望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

现在我们为美国人煮饭、洗衣服是因为我们做得比他们好。如果我以前有足够的钱，我会开一家餐馆。你们上学去读书，你可能做个医生、律师或工程师。李亨利有个儿子从波士顿工业技术学校毕业，他现在是个桥梁工程师。你希望将来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这就是美国。你可以免费上学，只要你诚实，根本就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你喜欢当工程师，你将会成为一个工程师；你高兴当一个破洗衣店老板，你就是一个破洗衣店老板；你希望变成酒鬼，你就会是一个酒鬼！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3.邻里很陌生

她发现一件令人惊异的事，住在纽约城似乎没有所谓的邻居，隔壁或住在同一幢建筑物中的人，几乎都没有交谈的习惯。每个家庭都各自为政，老死不相往来，人们似乎也不用考虑是否会在邻居面前丢脸的事了。

4.学校很轻松

他们很惊奇地发现，在美国学校中，游戏多于读书、做功课。学校下午三点钟就放学了，星期六整天都不用上课。很快地，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汤姆和伊娃就可以知道老师和同班同学们所说的话了。

5.不以性为耻

美国是最可笑的一个民族。你可以在银幕上看到男女躺在床上亲密地接吻，可是就看不得母亲哺乳她的幼儿。……美国人渲染、夸示性的乐趣并以此来赚钱，他们在任何东西上都画上了女人的乳房，但是他们却羞于看到母亲哺育幼儿。公开展示女人的实体不算猥亵的事，但是母亲哺育幼儿反而被认为见不得人。

汤姆的结论是：美国人并不以性为耻，而是以婴儿的出生为耻。

6.不赡养老人

说这个国家中，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儿女长大了不肯和年迈的双亲住在一起，而双亲也不愿和长大的子女住在一起。孩子不奉养他们的父母，而父母也不要孩子的奉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老年人在担任电梯服务员和洗衣妇了。

7.不怕官员

我以为警察的工作只是抓小偷的。”她笑着说：“当佛罗拉说‘去叫警察来’时，我以为小偷跑到我们家里来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你可以把他当作家仆一样，在三更半夜叫他送人到医院去，他还是个警官呢！不是吗？”

“这就是美国，这是他们的习惯，人们根本就不怕官员。”

“这跟我们完全不同，这真是一种不错的习惯。”妈妈摇着她的脑袋表示赞赏。

8.与生俱来的权利

关于独立宣言，汤姆与老师有一段对话，这是汤姆在民主、自由、平等的启蒙。

“它们为什么是与生俱来的权利呢？”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把这些权利拿走。像生命、自由和追求快乐，当你出生的时候它们就是你的了。没有人能把自由从你这里拿走。没有人能剥夺我们快乐的权利。”

“未经说明就对人民课税，是一种专制的政体。”

“在美国，纳税人是最重要的。他缴纳他应缴的税，他可以选择他所要的政府。”

“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生命、自由和追求快乐的权利。没有任何人能把这些权利剥夺掉。如果政府侵犯了我们的这些权利，那么我们就可以推翻这个政府，另外建立一个新的政府。”

9.这是一个伟大的国家

唐人街的传奇人物老杜格说的，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是一个法制国家。

汤姆听到这里觉得很惊讶：“叔公！你真这么以为吗？他们不是揍了你，又几乎把你弄死吗？”

“我大半生都住在这里，所以我知道。我十八岁那年来旧金山，我一直眼看着这个国家在成长、茁壮。当时他们没有摩托车、没有电影、没有无线电、没有铁路，他们仅仅只建立了太平洋干线，也没有电灯，一无所有，只有土地和穿着棉布夹克的人。

可是我看着他们改变了。他们现在有了法律，而且只要你遵守法律，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你可以免费受教育，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不需要害怕别人，可是你得激励自己。”

二、华人在美国的生存之道

1.注重大家庭

洛伊在意大利妻子想独立生活，她的丈夫洛伊说：

“亲爱的！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所有的人就是一个家庭，大家互相帮忙。至于钱——是你的，是我的，也是父亲的。反正没什么差别，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花钱。汤姆和伊娃就要上学了，可是，等他们长大后，他们也会帮忙，也许帮助我们的孩子上学。我们应该尽本分去工作，去帮忙。谁的能力强一点，就多帮忙一点。你需要一件大衣，你就去买一件大衣；如果我需要一双鞋，我也会去买双鞋子。”

“可是就一辈子永远这样吗？”

“没有任何事情是永远的。父母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是一个家庭。等他们太老了，做不动了的时候，就轮到我们来照顾他们了，因为我们小时候，是他们照顾我们。这就是理想的家庭。”

2.自己站起来 & 逃避

二哥的态度是直面挑战：

二哥说：“我们中国人的问题是，我们自己不站起来。你站起来跟他们打跟他们斗，他们反而会喜欢你。如果你不愿意打，他们就看轻你。我们该把头抬起来面对这个世界，我就是这样。”

中国人的教育就是打架的是流氓，拿枪的是土匪。所以父亲认为“惹不起，躲得起”：

父亲开口了：“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呢？如果这条街不好，不要从那里走就是了。这不是很简单吗？美国人有美国人的方法；我们中国人也有中国人的方法。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方式，也是我们中国人的待人处世之方。”

4.包容宗教

冯太太对宗教的态度显示了中国人对宗教的包容性。

“任何宗教只要能使人变好，就是真的宗教。”妈妈回答说，“如果天主教能使你变好，它就是好的宗教。”

冯太太在离开教堂之前，先去点燃了几支蜡烛，并且跪在圣母画像前，双手合掌以佛教徒的方式来祈祷。然后把装了五十元的信封交给神甫，作为对教堂的奉献。

5.会做生意

对顾客多付出一点

一般送衣服来他们店里的家庭主妇，还受了一个额外因素的影响——冯太太免费地为他们修补衣服、钉扣子。对固定的客户，如果他们要求特快地交件时，冯太太也很乐意地答应下来。她这样处心积虑地施小惠的结果是生意越来越好了。

不贪小便宜

有一次一位老顾客把围裙送来洗，冯太太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她叫汤姆把钱送还给她。

“我母亲叫我把钱送还你，并向你问好。”汤姆对这个女士说。

她震惊了好半天，然后替“汤姆·冯手洗洗衣店”义务宣传，没多久，她的邻居、朋友都变成了冯家的顾客。

新鲜食材赢得回头客

“你知道妈妈的，她不愿意让厨师去负责采购。她要洛伊去买，而且她坚持要买刚杀的禽类和鱼。她不相信冷冻食品，而新鲜的鸡一磅要六角五分，冷冻鸡只要四角五分就够了。新鲜的鱼要比冷冻鱼贵一倍以上。”

“妈妈的口号是，”伊娃说，“要建立好的口碑。”

“如果食物真的好吃的话，顾客就会常常光顾。妈妈说菜做得好的秘诀是上等的肉和禽类，而购买的因素也在里面。”

6.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冯老二以道家智慧为生存哲学：

在这个国家中备受压迫，但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处世之方。这种方法是由道家的智慧而来，水流向低处而能渗透每一个地方。冯老二在他所听过的中国箴言中，觉得老子的哲学，是第一个教人掩饰自己的哲学，例如劝人和水一样往低处流，做人不要太露锋芒，要大智若愚，以柔克刚，沉默是真正的智慧，言多必失，身在低处的好处，以及喧哗吵闹的无益。这些哲学就是冯老二的生活哲学。老子是对的，那些身在低处的人永远不会被覆灭。

老杜格讲老子以牙齿和舌头比喻长寿的故事更是对“以柔克刚”生存策略的肯定。

“你记住，”这个老人说，“硬的和松脆的东西迟早都会破裂，但柔软的东西仍然存在着。”这就是我长寿的秘诀。

艾丝秉承故去的学者父亲之教诲：“老子是柔性的，而孔子是刚性的，了解刚性但以柔性来处理它。”“老子把道称为大地之母而不是大地之父。”

因此，小说的最后是她以道家的智慧来引导汤姆，道不是宗教，是一种哲学：

“你为什么一定要答案呢？事物都呈现着它漂亮的一面。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想拿有限的生命去研究无穷的知识是不可能的，就像庄子所说的。”

“庄子说道就在我们自己之内。蚌壳、水母也是道的一部分。庄子说：‘道在蚂蚁中，在砖瓦中，在排泄物中’。”

“这不是宗教。这只是了解事情、了解生命、了解宇宙的方法。道在生命中，在宇宙中，在事事物物中。”

三、 民族性的觉醒

华侨尽管自己生活艰难，但面对祖国的困难依然全力支持。

海外的中国人，和往常一样，组织社团，劝募基金，他们毫不吝啬地将美元换成中国钱。他们在捐钱时的慷慨，令人难以相信就是平时节俭的中国人。洗衣工人、餐馆主人以及侍者都按月交出他们节省下来的钱。据估计到一九四〇年年底，世界各地的华侨一共捐出三亿美元来帮助祖国对日抗战。到美国参战时，他们每个月大约捐出七亿美元。在美国的中国华侨们所捐的钱，大部分都是来自洗衣工人和餐馆主人。如同大家所知道的，清政府的推翻也是洗衣工人们捐钱资助，现在他们又为了拯救祖国，再度地捐出他们一点一滴省下来的钱。

但是他仍然是血肉之躯。尽管他只顾自己的生意，对政事毫不关心，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祖国能强大起来，远渡重洋来到这里的中国人，被赶出西海岸，被抢被杀，还有被赶出墨西哥、澳大利亚、新西兰、非洲的，而他们的祖国根本无法保护他们。当中国想与白人隔离闭关自守时，白人用炮舰来敲门。当美国人想排斥中国劳工时，就简简单单地开枪射击。这种长久以来觉得不平等的压力，到处被赶的压力，以及被别人以轻蔑的口吻叫中国佬的压力，使得中国的侨民们把大量的美元汇回国去，他们希望能做些什么而使中国壮大起来。

结局：热爱生命

冯老二在美国洗了三四十年，梦想攒够钱开间餐馆，却因车祸生故，因祸得福，获得的赔偿金，让冯太太在唐人街开了间梦寐以求的餐馆。

而四个孩子各自有了归宿：

大哥洛伊孝顺肯干，娶意大利裔美国女孩佛罗拉为妻，生了一个儿子马可·波罗。

二哥义可崇尚美国，爱慕虚荣，不省心，应了一句“每家都有一个害群之马”，娶了百老汇的名女人席茵·透伊，她是个夜总会舞女，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一个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最后因为二人互为背叛而不欢而散。义可这个角色呈现的是美式生活的失败。

老三汤姆可以算本书的主角，更多的笔触在写的是汤姆眼中的美国，或者说汤姆在美国的成长史，从最初来到美国稀罕电灯，对美国人的观察，特别是美国女人的观察，再到学习英语的独特方法，对自然的探索，对美国历史人物的认识，对《独立宣言》的理解。他最后与上海来的女子艾丝订了婚。两人的恋爱充满浓浓的，是少男少女纯情之爱，其实，这才是中国式传统的恋爱。

最下的伊娃准备在纽约大学继续读书。

而唐人街的传奇老人杜格在冯太太61岁生日上的致辞体现了对生命的热爱与尊重：

老杜格接着又说：“生命是一种很好的礼物，没有任何人想轻易地放弃它。我们有些人希望活得久些，还有一些人希望能永远活下去。人的精神、作品和竞争都具有无可毁灭的性质。庄子把死称为‘回家的伟大旅程’。

大自然在人生战场上，给我们新生的一代，使得不朽的事迹得以进行。等老狗的骨头硬了，失掉他的新鲜感，年轻的一代就来取代这些角色。这就是自然使其本身得以绵亘不息。”

本书作者林语堂立志两脚踏东西文化，向东方人说西方文化，向西方人说东方文化，最终表达的是对生命的礼赞。

不由让人想起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创作的中篇小说《热爱生命》，通过讲述一个孤独的淘金者在荒原上陷入困境，最后克服困难，得以生存的故事。同本部小说一样，都表达对生命的热爱，展现了人性的伟大和坚强。

最后，问题探讨：

先看一下几个人物的故事。

1）从两兄弟看

冯氏长子洛伊一直遵循中国传统照顾维系着家族，使得自己家庭生活圆满并让家族走向更为繁盛的运命。

冯氏次子义可来呈现美式生活的失败。冯义可崇尚美国，不停地奋斗，很快就搬离家族独自生活，与一个十分奔放的舞女结婚，终于落得太太跟人私奔的下场。最后他发现温馨的家族才是他灵魂的慰藉。

2）从洛伊的妻子佛罗拉看

洛伊的意大利裔美国女孩佛罗拉，从书中的着笔看，基本上就是一个典型的传统中国女性，并没有呈现出西方人的特质。合乎逻辑吗？

总体看来，虽然书中对美国文化也一些对比，但只有很少的冲突。作者主旨在突显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越性，尤其是道家的智慧。固然展示了作者文化自信的一种表现，但觉得有失偏颇。

试问：华人秉持道家文化在美国就能很好地生存与发展吗？

如同本小说的人物一样，或许是真实的，但未必代表全部。

众所周知，西方的文化自文艺复兴以它独有的逻辑高速发展了几个世纪，给人类带来了物质的丰盛与无尽的便利，这是不容置疑的。

华人到了西方，首先必然会形成冲击，会有冲突，有磨合。其次，会有一个学习、适应、调整的过程。同时，也会传播中国传统文化，例如，我居住一个西人为主的社区，惊异地发现有太极俱乐部（老师与学生全是西人）、麻将俱乐部，这得归功于早期华人移民的贡献。

总体来说，东西方文化的交融应是一个相互了解、相互学习、共同成长的过程。

如果这部小说有续集，或许能从冯家在美国读书成长起来的老三汤姆与老四伊娃身上看到与本书全然不同的故事。像现在加拿大温哥华与多伦多都是华裔市长，这是当年以洗衣为主早期移民怕是想都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