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军:还想再来看你一次
他姓封,有人叫他封理,有人叫他封书记,也有人叫他封主席,可我总觉得他所有的头衔都名不符实。
第一次见他,是在前几年春节前,他是代表泰兴残联来看望我妹妹的。
妹妹三岁时因手术意外导致双腿残疾,后来又加上臀部褥疮,只能靠板凳、拐杖前行。
那天他刚进家门,就向我妹妹伸出了蒲扇般的大手,妹妹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毕竟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亲自上门跟她握手,而且还是个大官。这与她幼时遭遇的所有不公和歧视明显不符,她眨了眨眼,然后又咬着牙捏紧了双手,她知道,只要再眨一次眼睛,泪水就会不听话的乘虚而涌,她是个坚强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通晓她的致命弱点,当然也包括我。
“姚林芳,把手机拿来,我们加个微信,下次有什么事情你直接找我!”刚坐下凳子,他便急不可待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跟我妹妹互加了好友。妹妹因为双腿残疾没上过学,字都是靠母亲教会的,自己又学会了使用手机、电脑,有时还能写点小文投投稿。
后来我从他同行的工作人员口中得知,他叫封红年,双目失明,目前在残联工作。我给他泡了一碗茶(不怕大家笑话,我们家还没有茶杯),可我没想到封红年竟然起身站起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双手准确无误的接过了我手中的茶碗,这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的大手。我果然没有猜错,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书记、主席,这个世上哪有当官的起身双手接你老百姓的茶碗的,他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临走的时候,封红年对我妹妹说,只要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
2020年,妹妹的褥疮反复发作,疼痛难以入睡,感觉有了加重的苗头,无奈之下,妹妹求助于残联的吕小燕主任,毕竟她们圈子广,询问她有没有哪里治疗褥疮的好医生,这褥疮已经困扰她三十多年了,更主要的是在经济上能够用最小的开支得到更好的治疗。
吕主任将泰兴大庆老人院推荐给了我妹妹,毕竟他们有着多年治疗褥疮的临床经验,而且费用也不算太高。
封红年得知后不放心,便隔三差五的询问老院长治疗进展如何,老院长知道了妹妹的情况,当即决定每天免费提供一碗骨头汤,以保证妹妹的营养所需,老乐在线的发起人朱筱乐警官更是带着一群志愿者,送来了各种生活用品,而此刻远在杭州的陌生好人陆凤美大姐又寄来了满满一大包,残联的吕小燕主任硬是从百忙中挤出时间,炖好各种各样的营养汤送了过来,而像这样的好心人很多很多……在家中一直担心的母亲对我妹妹说:“你怎么会遇到格下(这么多)好人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伤口明显开始缩小,为了减轻妹妹的负担,院方将治疗褥疮的药以最低的成本价格配好,让她自己带回去慢慢疗养。
然而好景不长,妹妹的褥疮再一次卷土重来,这一次她真的彻底绝望了,三十多年的褥疮,这辈子恐怕是治不好了。
2021年,喜欢文学的封红年以一篇老大碗炸响了泰州晚报的坡子街副刊,而他此刻并没有忘记同样喜欢文字的姚林芳,虽然我妹妹没有上过学,但她在老乐在线的发起人朱筱乐警官的指导下,已经开始慢慢的学会了写作,封红年向泰州晚报推荐了她。
晚报总编从老乐在线中找到了其中一篇姚林芳的文章谁能说匍匐前行不是前行,第二天在坡子街发表,而这篇文章又恰巧被喜欢文字的泰州人民医院院长朱莉(现为书记)看见,朱院长看后当即表示,这病我们能治,而且费用的问题不用她担心,同时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发在一个500人的大群里,寻找文章的作者姚林芳。
朱院长很快就联系上了我妹妹,但无论朱院长如何述说,还是不能解除妹妹心中的疑虑,当朱院长最后说了一句话:“姚林芳,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妹妹终于被这个和善慈祥的院长感动了。
医院随即派出了一个专家组亲自上门确定治疗方案,从治疗褥疮开始,到截肢、安装假肢,这其中手足科的孙旭主任更是带着的团队不分昼夜的悉心照顾,说起孙旭主任,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手足科的“泰州工匠”不仅是病人眼中的能人巧匠,更是同事眼中的拼命三郎,
经常一天手术做下来,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我妹妹住院期间,医院从护工到医生,每一个人围着她大姐长大姐短的,朱莉院长更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去看望我妹妹,一次又一次的鼓励她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以至于医院的很多病人家属,都会偷偷的问照顾我妹妹的大嫂:“你们家是不是院长的亲戚啊?”远在泰兴的封红年也牵挂在心,他多次通过残联尽最大可能的帮助我妹妹,并亲自前往医院探望我妹妹。
住院期间,妹妹每次有事回家,孙旭主任只要有空,他都会亲自开车送我妹妹回来,而他自己的父亲生病在家,他却抽不出时间去看自己的父亲。记得有一次他送我妹妹回来,他在我家门口徘徊了很久,因为他家到我家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后来还是决定回去看一下父亲,而那一次却成了孙旭主任跟他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妹妹听闻后泪流满面,她说:“我父亲走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当孙主任的父亲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做儿女的不易。”
出院的时候,老乐在线、越街志愿者协会的志愿者开车去医院接我妹妹,孙旭主任送了一副坐垫给我妹妹,再三嘱咐妹妹一定要保护好臀部,三十多年的褥疮能治好真的不容易,后来妹妹才从护工的口中得知,这都是孙主任自己掏钱买的,特别贵,是最好的那种。
临走的时候,妹妹突然想起有位朋友说今天要来看她的,她赶紧打了电话过去,那位朋友果然来了,他就是那个养荷花的孔老师,他正在寒风中带着营养品等我妹妹,并没有走到媒体采访的镜头下,妹妹连声感谢,车到半途,同行的朱小燕像变戏法似的突然从包里拿出了一件羊毛衫给我妹妹,开车的肖卫明顺口说道:“姚林芳啊,这件衣服值钱,朱小燕听说你要出院,连续晚上加了几个班才帮你织起来的,妹子啊,等你装好了假肢,你的第一双鞋包在我这个哥哥身上。”妹妹除了感谢还是感谢。而那边泰州的刘征胜老师也打来电话跟我妹妹说,下次来泰州,要用车包在我身上,后来我母亲身体不好去泰州看病,刘老师去了好多次医院看望我母亲,母亲回来逢人就说:“个鬼丫头,到外面遇上的都是好人。”
去年封红年又来看望我妹妹,两人有说有笑,妹妹突然调皮的问封红年:“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老大碗里面的哪个情节?”
“我怎么不知道,你最喜欢的是老大碗去烧村长家的房子!”
是啊,封红年怎么会不知道,因为他说过:““我也是残疾人,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要什么!”临走的时候,封红年说,姚林芳啊,你现在也站起来了,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今年年底,我妹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残联吕小燕主任发来的信息:“封理还想再来看你一次。”妹妹瞬间泪崩。
寒风凛冽,乡间的路,弯弯曲曲,目之所及,皆为青径,可就是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一个残联的领导,一次又一次的穿梭其间,只为想再去看望一下所有像我妹妹这样的残疾人,外面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好人,这话我不赞同,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真实的人,他的名字应该就叫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