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最后悔的一件事是那年春节没回家。
高三那年。放寒假了,我想加把劲,用用功。可是一家五口人,挤在三间瓦房里。天一黑,我就得到奶奶家里去歇息。奶奶连煤油灯都舍不得点。和同学静说起我的无奈,她善解人意地说:“我假期也正想补补课,不如你到我那里,和我做做伴?”我知道静的老家在安徽,她爸在我们县城矿上工作。她随她爸转学到我们这儿,爷俩一人一间单身宿舍,学习环境绝对的安静。我被她说得心动,于是让她陪我一块回家跟我父母商量。父母答应得并不爽快,因为毕竟快要过年了。可他们觉得我想学习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好同意。临走时父亲交待:过年,一定得回家。那还用说?我想也没想,一口应承下来。
我和静在她的宿舍里度过一段忙碌而充实的学习时光。看书,做题,背史地政。有时她问我问题,有时我们互相提问,不知不觉,转眼间就到了年二十八。我说我该回家了。静说,急什么,还两天才三十呢。三十那天一准不留你,让你回家过年。我走得并不坚决,静一劝我我又留下了。我还是觉得电灯的光比煤油灯的光,亮而干净。可是,三十早晨一醒来,发现窗外下了很大的雪。静的爸爸从外面回来,边跺着鞋上的雪,边说:“我去问了问,矿上到城里的通勤车停了。雪那么大,县城通往你们镇上的车也得停。你回不去了,就在这里过年吧。”我心里尽管着急,可也实在没办法。家里连电灯都没有,更不要说电话,该怎么跟家里联系呢?静劝慰我说:“你爹娘都知道你是跟我在一起的,他们应该不会担心。你就放心吧。”静说得也有道理,可我心里一直忐忑。那个春节就在忐忑不安里度过了。
春节一过,心里的不安竟然随着旧岁一起辞去。我和静重新埋入书山题海。年初六开学,我和静直接从矿上返校。刚到学校,就听同学说班主任已经找过我好几次。我带着疑惑去见班主任,班主任的脸绷得紧紧的,严肃的表情透着不满:“你父亲把电话打到学校找你,说你春节没回家。赶紧给他回电话,这是电话号码。”
我疯跑到教务处,拨通电话之后才知道是村大队的。接话员几经转折通知到父亲,不料父亲却不愿意接我的电话。只捎过来话说我平安无事就好。我心里愈加地难过和忐忑,眼里的泪涌了出来,我知道我闯祸了!
第二天,父亲骑自行车给我送来了煎饼和咸菜。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沉默,甚至都没怎么看我。卸下干粮,骑车就走了。我的眼泪又一次蜂拥而出,父亲真的是生我的气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开学的模拟考,我考出高中以来的最好成绩,班级第六。当我拿着成绩单回家小心翼翼地跟母亲汇报时,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嗨!管你成绩好坏,你只要平安无事,我们就谢天谢地了!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个年是怎么过的!从年二十八,我们就等着你回家。三十那天,那么大的雪,你爹跑到西岭上,左等右等不见你。在西岭上来回地走,来回地找,看见挂在树枝上的布条疑心是你的衣服……我们担心你被人害了,被狼吃了,反正就是不往好上想。唉,你怎么能过年不回家呢?”母亲说着,半是抱怨,半是哽咽。此时的我早已泣不成声。我都做了什么?害父母兄妹过了这样一个凄惨暗淡的年!
父亲在一边,终于发话了:“唉!都怪咱家的条件不好,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不过,别人家的再好,是别人的;好的生活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才让人心里觉得踏实。”父亲的话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的心,心里又沉重又疼痛。我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凭自己的能力,给自己,也给父母一个好的生活。老天总算眷顾我,让我考上一所不用花钱的师范大学,给父母减轻了负担,也给了自己一个交待。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当年过年没回家仍然难以释怀。年少不更事,只想着自己,一点不曾想到家人的感受。春节本是团圆祥和的节日,我却让家人受了煎熬。这是最让我后悔的一件事。我唯有对父母,对家人更加的好,才能让我稍稍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