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天

  塔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白茫茫的清晨。塔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塔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是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塔,

  “往前走。”

  于是塔就开始往前走了。

  这是一个雾霭葱茏的清晨,空气里有种湿润的冷意,让塔有种呼吸纯净水的错觉。有一瞬间,塔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条鱼,在不知道那个部位有隐形的鳃。但不知道为什么,塔知道自己不是鱼。

  为什么不是鱼呢?

  塔思考了一会儿,哦,对了,鱼没有脚,鱼不会直立行走。但是,谁又规定鱼一定是没有脚的呢,谁又规定鱼不能直立行走呢?塔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这涉及到塔自己的种类问题,所以塔一边走一边思考,一直到大雾散去也没有想明白。

  但是没关系,塔的时间太多了,塔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于是塔仍然在往前走。

  脚底传来平滑的触感,塔突然发现自己走出大雾之后,抵达了一座城市。这座城市,真是雄伟啊,让塔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思考的问题。塔站在这座雄伟的城池面前,塔敲门,

  “雄伟的城池,请让我进去吧。”

  城池的声音低沉,“城池只允许人进入,请证明你是一个人。”

  塔不知所措,“难道我真的是一条鱼吗?”

  城诚实的回答回答,“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人了,所以我不能给你建议。但是,如果你要进城,请先证明自己是一个人。”

  塔问,“为什么很久都没有看到人?没有人能够进城吗?”

  城池回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了,他们离开这里很久了。”

  “他们要去做什么?”塔有些好奇。

  “他们说,要去寻找繁华的城市。”雄伟的城池有些悲伤,“我很想念人。”

  塔说,“那么没有人再一次来到这里吗?”

  城池的声音十分沉重,“但他们都不能证明自己是人。”

  塔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以前我觉得我是一条鱼,但我感觉我应该是一个人。”

  城池低沉的声音厚重地回荡着,“那么请向我证明你是一个人吧。”

  塔说,“我能直立行走。”

  城池回答,“不,曾在我这里居住的人,不都是能直立行走的。从河里救起可怜小女孩的勇者,他只能在床上躺着;初生的婴孩,也都不能站起来走路;统治这座城池的人,也无数次对另一些身披黄金的人跪下。甚至他们能训练猴子或者母猪直立行走。你用什么来证明你不是经受训练的猴子或母猪呢。”

  塔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我长的和人一样,你应该是见过人的,为什么不能比较一下我和人的长相呢。”

  城池叹了口气,“曾经在这里居住的人中,有一位智者。他说过,眼睛是最不能信任的东西了。你看到一个小男孩提起刀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但你不曾看见他曾受到父母无情的虐待和凌辱,几乎要至他于死地;你看到一个友人送你一杯美酒,但你不知道这个友人嫉妒你多时,在美酒里掺和了毒药;你看到凶猛的黑熊屠戮了一整个村子,但你不曾看到的是,这只黑熊的世世代代都为人类所屠戮,她可怜的幼崽曾被人剥皮抽筋。你告诉我,我怎么能用一双无知的眼睛假装看透真相呢。”

  塔也叹息,“那么这位智者真是一位有智慧的人了。”

  城池更加悲伤了,“不我亲爱的朋友,那位智者已经故去了。”

  塔问,“为什么会这样。”

  城池道,“他的敌人们打碎了神龛中的雕像,却众口一词陷害他亵渎神明,大多数人慢慢相信了他的敌人。毕竟神像在他面前打碎,而他却没有证人为他辩解。”

  塔痴痴呆呆的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人们为什么相信他们的耳朵和眼睛,而不相信智慧?”

  城池低声回答,“智者是少数的。”

  塔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还在追寻这些愚蠢而愚蠢的人的踪迹。”

  城池笑了,“有光明就有黑暗,你只看到了恶而不曾看到善。你不知道的是人的智慧和美好,他们的创造奇妙无穷。我眷恋人,眷恋的是清晨卖花少女的歌谣,是老妇织补儿女衣裳的夜灯,是情侣互相追逐的害羞眼神,还有很多很多。如果因为看见了那些肮脏的东西就否定了这些美好,那我和迫害智者的敌人有何分别,我和轻信智者敌人的愚民有何分别。”

  塔不服气,“你完全可以驱逐那些坏人,留下那些好人。”

  城池突然笑出声来,“单纯的孩子啊,你要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好坏呢?一生行善的老者,曾经在穷困潦倒时盗窃;卖了许多假货的商人,他是为了赚足巨额诊疗金,来治疗老母的顽疾;连最有德行的智者,也曾口出秽言,气急败坏的骂过娘。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善恶?你用什么标准来划分人?”

  塔哑口无言。

  城池快活的笑起来,“不用再证明了,我知道你是人了。除了人,还有什么物种能这样可爱的思考呢?你进来吧,进来以后,请不要再离去。”

  塔摇头,“不,我认为你是错的。如果这样想,那么标准根本是不存在的事物。有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标准,谁也不知道这些标准的正误。你要人来证明自己是人,又是用了什么标准呢?这标准正确吗?这些都是不可知的东西。当我没见过阳光的时候,烛火就是我对光明的标准,但当我见到阳光之后,光明的标准就变成了炎炎烈日。然而在信仰者面前,光明则是另一种东西,关乎神与人,道德与力量。如我所说,何为标准?如你所说,要用什么来证明你是一座城池,而不是一个人?”

  城池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塔继续道,“所以,你既然想亲近那些你认为的美好,又何必一定要以人为标准。世间万物,处处容情。雀鸟有情愉婉转,羊羔有跪乳还恩,一味守着你的标准,你要何时才能参见如是?”

  城池回过神来,喃喃自语,“不,他们都不是人。”

  塔放声大笑,“那你就去寻找人!谁规定城池便不可移动,谁规定只有人寻城池,不可城池寻人?既然没有标准,那也无所谓规定。随心而动,随心而行。”

  于是城池与塔拜别,这是第一日,塔遇到了行走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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