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前，我和另一个同事已经去过方姨家了。
你身体最近还好吗？
我发烧烧了几天，耽误了进度。那天咳嗽咳得有点厉害，回去就发烧了。可能也是九毛九焖面太上火。
好的。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看望一下他们。
02
少华，你看上去有点残残的。小云一见面就揶揄。
我今年几乎都没怎么化妆，自然衰老，自然变残。很正常嘛。
介绍一下，这是Cici。我的一个好搭档，也是跟进方姨这个项目的。之前我们对他们家进行了一次摸底的探访。
好的。
那我们再去芳村了。你觉得你真的OK吗？
不要笑我啦。在马来西亚的警察局关半天都没事。
咳嗽中暑和发烧，湿湿碎啦。
03
小云已经熟头熟路了，很快就去到方姨家。
门开着，小云在门口叫了一声。
一个女人出来了。乍一看我还差点认不出来，是方姨，她化妆了。画了眼线，抹了口红，还戴着一条珍珠项链。对啊，其实她也才三十多些，和我们年纪也没差多少，只是穿得比我们老气一些。还有之前担心太多忧虑太多把自己弄得弄得很憔悴。
她们俩同时看看我，又看看方姨。什么意思！我用尽力气鄙视她们。
Cici先开口，方姨，你好漂亮啊！哦，不，是不是应该叫芳姐。
倒是方姨不好意思了，都是一句都是一句。叫什么都没有关系。其实我的名字叫方仪，后来大家叫着叫着就教成方姨了。从我生了浩浩之后就一直被人叫方姨，大人小孩都一样。没关系的。
原来是这样。
方姨一口的普宁口音听起来还是有点辛苦。在她的发音里，仪和姨是一样的。但白话会不同。一字之差，差得不是一个档次。
04
转移话题转移话题，我和小云继续恭维方姨的打扮。
她用手往后拢拢头发，头发看得出也是精心梳理过的，别了一个还算精致的发卡。平时很少人来看我们，难得你们来，我心情很好，就收拾一下房子和自己了。好让你们能进屋坐坐。
她望了望我，这个靓女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地方坐呢，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赶紧摆摆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是很喜欢跑步，所以也很喜欢站着。
小云见气氛怪怪的，就赶紧招呼我们进去了。
05
比上次来好一些了。
看得出小云和Cici上次来确实是做了很多功夫。起码，床头那堆快1米高的旧报纸没有了。于是我好奇地问了问。
方姨笑得有点腼腆，小云帮我给买了。我有点不解，望了望小云。小云又望了望方姨。
方姨有点尴尬又努力装出不在意，表情有点微妙。
是这样子的，浩浩是去年生病的。他生病之后我一直好焦急，想给他做点什么。可是除了看医生吃药喂饭洗澡上厕所之外，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
有一次，我在芳村大道行街。看到一间小铺里面卖那些什么物理治疗床，用电插下会有一些刺激那种。我很八卦，就上去试试了。我觉得几好，就回来问隔壁爷爷借了个轮椅带浩浩出去试试。
每次出去都是问爷爷借轮椅的，他真是好好人。他也好疼浩浩，经常给浩浩买糖吃。他有糖尿病，腿脚不是太方便，偶尔用用轮椅。但不失经常。他整天叫浩浩争气，赶紧好起来。他说大家都是腿脚不方便，要互相支持。方姨有点哽咽起来。
后来我就带浩浩去体验那个治疗床，那个电流刺激让浩浩觉得好舒服，他已经瘫了大半年了。有些刺激我想还是好的。我好想买那张床给浩浩，不过好贵，要1万四。
方姨说着说着就黯淡下来了。
小云接着说，所以方姨希望那些旧报纸，易拉罐全部都可以拿去卖。卖的钱看可不可以买的下那张床。本来是打算过年卖的，但是年初卖9毛，她觉得价钱不好，就等过完年。年后谁知更低，6毛，方姨就更不乐意了。现在更低，跌到3毛了。
我和CICI面面相觑。
于是我们以2元的价钱给方姨买了，所有报纸和易拉罐。
06
我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值钱，不过我真的好想买一张物理治疗床给浩浩。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向基金会申请一下？我们分明感到这个女人在恳求，在乞求。
Cici的男朋友是病理学专业的，她bilibala地向方姨讲解了好多关于那个治疗床的好处和坏处，最终落到一点——它只是让浩浩的肌肉得到按摩和刺激，对这个病一点影响都没有。
买这个治疗仪，治的不是浩浩的身体，而是方姨的心。
小云很认真地和方姨讲解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要清理房间，要把物品整理好，重新刷墙，重新拉过电线，重新买床买桌子。最重要一点是，他们全家要搬到附近临时租的廉租房一段时间。工程还有点大。
浩浩的爸爸，林叔一直没有出现。
我也很少听她提起。
07
整理物品是我的强项。
小云之前有点担心我整天给有钱有闲阶层指导整理，可能对贫困家庭整理会不习惯。其实我也有点担心。我担心我角色转换不过来。我怕我忘记自己是一个帮助者，指导者，还是陪伴者。
这三者是有微妙的差别。越往后越不能用肉眼看见整理的功效，因为越润物细无声。
当你成为陪伴者的那一刻，你就是方姨的家人了。再往深走一步，你就是她的镜子。
没有什么好苛责她不收拾，也没什么好埋怨她囤积症，更没什么好说她不打扫。是的，地面真的很脏很脏了，目测就上个礼拜小云来的时候稍稍打扫过床头的报纸堆。
厚厚的垢。
方姨说浩浩刚生病的时候她还记得要经常打扫，保持空气清新家里整洁。医生说有助身体快速恢复。但后来慢慢地，慢慢地，被生活磨着磨着，激情慢慢懈怠。
她就不记得要打扫和整理了。
她只记得在街上看到一些可能能卖钱的，就往家里拿。可就是没有时间把它们卖出去。没有能量抽出时间。方姨很累。
那层厚厚的垢。在心里。
08
好好整理一下吧。
我们四个很快地，在无法下脚的地板上死活扒出一块空地做工作区，将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清出，手脚麻利地对物品进行分类。筛选。
太过破旧绝对用不上，卖不出去的一堆；能用上一堆；能卖出去的一堆。方姨全程皱着眉头，越锁越深。她说，我好像看回我刚嫁过来时候的样子。那时还挺好的，可惜，哎……
Cici整理时候搜出来一张她和林叔拍拖时候的照片。
两个人笑得很甜。照片里的方姨戴着她现在戴着的那条珍珠项链。
那是他追我时候的送的。
整理了这么久，方姨终于笑了。
不过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样，和照片里的笑容差得有点远。
09
后来小云又翻出他们的一张全家福，是前年他们去白云山过年拍的合照。
我第一次见到方姨的老公长什么样。
典型的广东男人。不太高，黄黄黑黑的，有点瘦。精干。没有什么面部表情。两张照片他都没有笑。
我还是没有见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