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浩浩的爸爸，林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们不说，我也就一直没问了。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下小云。

本地人。不过和亲戚关系不是太好。在某家快递公司上班，收入也有五六千，还不错。那个房子是厂房的附属建筑，厂是他伯父的，所以很便宜以100元一个月的房租租给他们。

哦，那还不错，不过很少听方姨提到他们的亲戚。

因为林叔家里不是很喜欢方姨，不知道什么原因了，好像八字什么的。浩浩刚开始生病的时候也找过他们，借了不少钱，后来就越来越少来往了。久病无孝子，更何况是本来就不太友好的亲戚。

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02

我终于见到方姨的老公了。

比照片中还要再瘦。再黑一点。我们来的时候，他刚准备出去。他穿得还挺有模有样，如果不知道的话会以为他要去上班。他没有说话，嘴巴紧紧地抿在一起。

林叔，你要去哪里？

他望了望我，眼神有点空洞，又望了望天空和外面，说，没什么，我就出去走走。

然后就走了。

因为昨天浩浩在家，我们整理得不是很多。今天我们请隔壁爷爷的媳妇用轮椅把浩浩推出去公园散散步，再全面对衣柜和阁楼上的杂物进行深度整理。

03

当我们整理的一半的时候，林叔回来了。听动静，他去了厨房。

我很八卦地跟出去看看，果然。他抱着一扎边角料的木材回来，看来他刚才去逛的地方是芳村大道对面的施工楼盘。

你又去捡柴了。方姨抱怨地说。

对哦，之前第一次来我不就是被柴火给呛咳嗽的吗？但小云上次来的时候不是给他们买了电磁炉了吗？烧火太危险了……我心想。

又？难道他们根本就没有用过电磁炉？我整理整理思路，问，方姨，林叔，你们是不是不喜欢用电磁炉啊？

林叔的脸色一沉，不说话。

方姨山山地笑了笑，说是的。

小云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上次你们不是试用过，觉得很好用很喜欢吗？这样方姨就不用烧火煮水那么辛苦了，要是方姨累病了，或者像我的朋友那样不小心呛到咳嗽，咳到肺炎，那谁照顾浩浩呢？是林叔你吗？说完她望着林叔，不愠不火，却很有力量。

林叔继续不说话。脸色越来越沉。

方姨陪笑了一下，其实，其实……其实我们是怕电费太贵了。每天要烧那么多水，我们怕电费太贵了。所以就没用了。我本来让他在你们不在的时候才去捡的，怕你们看到。怕辜负了你们的心意。谁知道，他又忘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04

还是小云厉害。除了之前的帮方姨买报纸经费、买易拉罐经费，很快她又申请到热心人士愿意支持他们家一辈子的电费。

那你们就不用担心电费了。Cici很开心地告诉他们。

方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林叔依旧不说话。

05

衣服的量，说实话还不少。

分类，先分人。他们三个人的衣服已经彻底混乱在一起了。事实上，除了最近换洗的三两套放在最上面之外，看得出压在下面的衣服都是很多年历史的。它们混着全屋的霉气，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先整理浩浩的吧。方姨说。

数量不少。感觉比方姨和林叔加起来的还要多。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疼这个孩子。还有浩浩两三岁时候的衣服。可现在浩浩已经8岁了。哦，不，9岁了。

方姨，浩浩这么小的衣服就不要了吧。

方姨很紧张地抢过来，不行不行，这几件是她外婆，就是我妈特意过来广州看浩浩的时候送的。浩浩外婆也不是很喜欢林叔，而且我哥有几个孩子要她带，在普宁那边。她来一次广州，我回一次普宁都不容易。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她还不知道浩浩病了呢。

啊，那你什么时候打算告诉浩浩的外婆和舅舅？

方姨想了很久，想到有点出神了，目光呆呆地说，不知道。他外婆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不想她老人家受刺激。

说完，她就别过脸去。很久都没说话。

06

依旧是分类分类分类，筛选筛选筛选，收纳收纳收纳，舍弃舍弃舍弃。

我让方姨选5件浩浩最喜欢的衣服，或者说方姨最喜欢浩浩穿的衣服。她用手在衣服堆里挑了挑，忽然停了下来。停下来的时候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我们分明看到豆大的泪珠打在衣服上面。

这段时间我们感觉方姨还蛮坚强的，没想到她在这个场面居然哭了，接着哭得越来越伤心，最后恸哭起来。

Cici想上前劝，被小云拦住了。让她哭，她已经很委屈了。

我站起来，提起水壶到厨房装满水，放到电磁炉上烧。

大家都累了，中场休息一下。小云说。

过来，我们陪陪方姨哭。

07

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说出来。小云说。

我觉得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不公平，浩浩还这么小，要让他受这样的罪！让我来受就好了！如果是我前世不修，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看着浩浩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接着她又抱怨了很久林叔，说他懦弱，说他不像男人，说他不理这个家，都是她一个人死死地撑着。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我递了一杯水过去给她，她接了，喝了一口。

她又一边哭一边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她的兄弟姐妹的事情，林叔亲戚朋友的事情，街坊街里的事情。最后说到我们。她的表情很复杂，多谢你们，来听我吐吐苦水。

小云拍拍方姨的手，我们还希望帮到你们更多，力所能及。

08

除了浩浩外婆送的衣服，几乎所有旧衣服，还有旧家电，方姨都是不舍得扔。

不舍得。都是我的心肝。方姨一直说。

Cici和小云望了望我。

如果换了是你妈妈，不舍得扔你觉得没用的物品，你会怎么做？请诚实回答。

随便她好了。

对，尊重她的感受。虽然有点肉麻，但是现在我们就是她的家人，她不舍得扔，我们就不扔。她的感受更重要。来，我们一起把它们打包好，放到阁楼吧，贴上标签，做好标记。只留着经常用的在外面，这样方姨和林叔也比较好使用。

方姨点了点头。

09

接下来就是搬家，刷墙。

有好多志愿者参与到这个过程，我又认识了好多新朋友。有好多志愿者来帮忙，搬东西，刷墙，搞清洁，还有热心人士赞助了新床和新饭桌。他们家之前连饭桌都没有。都是分开吃的。

一切妥当之后，他们又搬回来了。

终于可以好好一起吃饭了。浩浩笑得很开心，他之前一直都不舒服。他说，我终于看到我家原来有这么大的，好舒服。笑的时候他的嘴巴张得很大，很大。我从来没见过他长这么大的嘴巴。

林叔坚持要给我们每人一个红包。我们死活不要。他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助。但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一直硬塞。来回地塞。

方姨过来解围，钱不多，就十来二十。小小心意。你们这么辛苦，为我们家出钱出力，我们很感动。你们的心意我们都很好意思地收了。那我们的小小心意，也请你们收下吧。

我们笑了。林叔也笑了。

方姨还是像照片上那样，画了口红，戴着项链。不过笑得比照片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