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注解:
在孟城口安了处新家,目所及处只剩下些枯枝残柳。繁华不再,只剩荒凉,以后来这里居住的又会是谁呢?会不会也像现在自己追叹往昔一样满生感慨呢?
品悟:
称王维为“诗佛”真是再恰当不过,每一句诗中都有很微妙的禅意。记得曾经学过《兰亭集序》中“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可以说和诗中的后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繁华落尽,又能留下什么?当繁华再起,不知何时又是废墟一片?这种对生命无常的悲伤,恰恰透露着看尽人世繁华后的淡然。
王维经历过开元盛世的繁华,也体会过安史之乱的无望,跌宕起伏,波波折折,反而有了在最绝望的时候平静面对的底气。读王维的诗,有一种宁静,反复默念,意境仿佛自生。正如我们也终要面对生离死别分散聚合,人生高潮低谷繁落,希望在某个时刻,会突然想起这句“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领悟生命的宁静,多一些平静面对尘世的底气。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注解:
辛夷:迎春花。花开在枝头,木末芙蓉花就是指辛夷花。坞:边缘高中间低的谷地。枝条顶端的芙蓉花正在山中绽放鲜红花萼。水边寂静无人,花儿开了又落。
品悟:
王维的诗总有一种无人之境。从自然地角度出发,去看万物生命,不含一点主观的色彩。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看遍了世间的浮华虚名,突然就很希望像山里的一朵芙蓉花一样,不需要别人欣赏,安安静静的开花,落叶。遵从自然的本质,回归生命的本真。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多么精妙的一句偈语。我们心中都有做真实自己的渴望,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做到不在乎外界的目光?活出自己仿若无人之境?没有外界的认可和虚名,我们又可否能一直做到坚守本心?淡然面对起落?王维的诗,总是充满了安静的魔力。希望我们对人生、未来充满迷惑,被物质欲望塞满心间,不顺利或者心累的时候,不妨细“品纷纷开且落”的禅意,所谓心静自然平。
【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注解:
独自坐在幽静的竹林里,弹弹琴,吹吹箫。树林很深,即便外面有人也不知道里面有人在弹琴吹箫,只有明月静静照耀相伴。
品悟:
独坐幽林,弹琴吹箫,看林听风,照月娱己。读王维的诗,感有声的画。似乎王维的诗总有一种宁静的幽远。一首诗读完,那种宁静的画面便自然浮映。该是怎样淡然的心境才能和自然如此近距离的对话?我相信,此时的王维是真的做到心如止水了,那种融入自然的心境让人叹服。
在唐代,诗人似乎会经常和自然对话,与天地为伴。甚至从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那种天人合一的领悟。明月似乎懂人心意,照耀着仿似友人陪伴。我们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明月也是,清风、山水都是。这种跨越的平等何尝不是一种禅境?在这个人人都被孤独包围的时代,纵然我们不可能再去和自然对话,但,静下心来,去读懂自己内心的声音,当孤独来袭,还有坚守的内心相守。
【栾家濑】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
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注解:
秋天雨声萧飒,水流湍急。急水和坚石相击,溅起的水珠击在觅食的白鹭身上,吓得展翅惊飞。待虚惊一场后,又安详落在原处。
品悟:
王维的诗,充满了自然的灵性,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回归到了自然的本质。不是走到山水之间,就会有这种悟性。而是经历了半载浮沉,见过了太多的残杀阴暗,反而打磨雕琢出一颗慧心来。再加上对自然的这种本真,生出了一种豁达。白鹭飞起又落下,类比繁华起落,都是常态。
蒋勋老师说“王维的诗,在描写风景时,带出了人的生命状态”。简直不能更同意。跳波相溅,何尝不是在说生命的波折转承?生命相轻?最后,终究会归于平静,落幕。所以,大概真正的宁静不是故作的淡定从容,而是在经历了生命太多的无常转折后,磨炼出了宠辱不惊的淡然。因为看透,反而看淡。
【欹湖】(qi 一声)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
注解:
在船上吹着萧一直划,划到了对岸。在黄昏时分送别友人。到了湖中心仍不舍回头望去,已经隔得很远,只能看到青山白云。
品悟:
湖上回首,友人不再,只剩青山卷白云。王维的诗中,总有对人世间是是非非的一种不上心。似乎和人世间的浮沉相比,青山、白云这种自然的风景更能恒久。甚至再拉长,是否有一种自然恒久不变,人间代代更迭,以自然的维度衡量人世间的长度,好像一生都很短暂而过的感觉?
那么,还有什么值得计较争夺?山青卷百云犹在,回首人已渺小到不可见。似乎有一瞬间,能感觉到那种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人,反而在这样的壮阔中,只是一粟。倒不妨多一些豁达,在短暂的一生中活得真我一些。
【南垞】
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
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
注解:
乘着轻舟去南垞,看北垞已经非常渺茫模糊。隔着岸望那些熟悉的人家,遥远的仿似不曾相识。
品悟:
王维的景如画,王维的诗如禅。正因为王维的诗都在诉说着一种客观生命本来的状态,读来值得反复回味。也正因为这种对自然的解读,反而因着每个人经历的不同,可以成为不同人生的佛家偈语。
那些曾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起上课的同学,甚至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舍友,又能经得起几年的遥遥?光阴流转间,其实早已疏远,相互再见时望向彼此,我们真的会生出“遥遥不相识”的感觉。这就是光阴留下的痕迹,也是很正常的生命状态。兜兜转转,我们会遇见一些人,错过一些人,忘记一些人,陪伴一些人,便是世间的缘法如此。想通这一层,或许便会少些感伤,多些睿智。因为,这是生命的一种自然状态。
【文杏馆】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注解:
文杏:银杏。香茅:菁茅。银杏树干可以做屋梁,上面用茅草铺为屋顶。不知道画在栋梁上的云,已经飞去化作了洒落人间的雨。
品悟:
如果说别人的人生是在做加法,那么王维的人生反而是在做减法。银杏为梁,香茅为宇,若是连栋梁上用作皇家装饰绘制的云都不愿羁绊于此,而愿意化作云彩为雨,洒落大地,更何况银杏和香茅呢?这首诗可以看做王维从宦海生涯到回归自然的一个转折。从放不下,到放下,再到不屑。那种淡泊名利,方是真境界。
当我们有太多的羁绊,太多的放不下,舍不得,倒不妨多读读“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也许我们狗苟蝇营一生所追求的浮名权势,在别人眼中都不如一粒尘埃。当我们站在一个高度,回过头来,才发现栋里云也许并不适合我们,或者并不是我们想要成为的。愿我们的一生都是在做我们自己,不是强装“栋里云”,而是始做“人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