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门“咣当”一下被推开，原本还窸窸窣窣的店面一下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停下谈话，或是放下手中的杯子，将目光投向闯入的不速之客。

韦栩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雪白的太空宇航服，脑袋上套着个透明的球型面罩，臃肿的身体看上去就像憨态可掬的大白。

店里的气氛凝固得就像空旷的月球表面。客人们诧异的目光随着韦栩晃晃悠悠的身体穿过店堂来到吧台。

“有，有酒吗？”韦栩倚着吧台嘟囔着说，顺便还打了个充满酒气的饱嗝。由于店里实在太安静，这饱嗝的声音响彻整个咖啡馆，荡气回肠。

吧台女店员瞪着一双本大眼睛木然地说：“不好意思，你走错了吧？我们这里是咖啡馆，不是酒吧，没有酒，醒酒的倒是有一些。”

客人们发出几声低低的窃笑。一个家伙高声说道：“嘿，哥们，欢迎回到地球。月亮上很无聊吧，连氧气都没有，哪像我们地球，有酒有肉啊。”又是一阵讪笑。

韦栩扭过头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打了一个饱嗝。

“喂，大白，你走错剧组了吧？快回去，免得导演把你给开了！”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只公鹅。这话说完，店里又掀起一阵笑声，声浪潮水一般淹没了整个咖啡馆。

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头发油亮的家伙从座位上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你们都不懂，今天是万圣节啊，忘了吗各位？这哥们八成是刚从哪个换装派对出来，正想着赶第二场呢！”说完，他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走到了韦栩身旁，拍了一下韦栩的肩膀说：“你说对吗？哥们。”

“你，你有酒吗？没有，就一边凉快去。”韦栩醉眼朦胧地盯着“黑皮夹克”说。

“哈哈，口气还挺冲。都醉成这样了还喝呢？”那家伙呲牙咧嘴地说着，伸出手来去抓韦栩头上的面罩，“哥们，今天的雾霾太严重了，你这面罩能过滤空气吧？哈哈哈，借我戴戴吧。”

韦栩推开那家伙的手，可那家伙不依不饶，两个人扭打起来。忽然，韦栩一记左勾拳正好击中对方的下巴，将其打翻在地。那家伙大惊失色，从地上爬起来咆哮着冲向韦栩，将他扑倒在一张桌子上。 韦栩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仰躺在桌子上，被那家伙一顿胖揍，却毫无还手之力——厚重的宇航服加上体内的酒精让他无力抵抗。

就在这个时候，女店员迅速从吧台跑了出来，三两步就来到两人跟前。她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右手臂和他的衣领，然后猛地向下一拽。那家伙“啊呀”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女店员紧接着俯下身子用双手死死摁住那家伙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敢在我们店里动武？砸坏的东西一律十倍赔偿！”女店员怒目圆睁厉声喝道。

那家伙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得愣了神，躺在原地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对方认了怂，女店员松了手，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干脆打烊得了，抱歉啊各位，都是这两个二货闹的。”

惊魂未定的客人们一边议论着一边结了帐，纷纷离开。女店员来到韦栩跟前，只见他的面罩破了一个大口子，鼻子流了血，右眼肿得像个乒乓球，此刻正斜靠在一张椅子上喃喃自语。

“喂，你没事吧？”女店员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子查看韦栩的伤势。

“面罩，我的面罩，让，让他赔，赔......”韦栩歪着脑袋从喉咙里含混不清地挤出断断续续的话。

“我的天，都成这样了还念叨你那破玩意，等着......”女店员走回吧台扯了张纸巾，一边将纸巾揉成条一边走回来，然后将纸巾条塞进韦栩流血的鼻孔。

“醒醒，醒醒，我们打烊了，回家吧。”女店员摇动着韦栩的胳膊，又晃动着他的脑袋。可韦栩仍旧半闭着一双醉眼，嘴里说着：“赔，赔，让他赔......"

女店员叹了口气，回到吧台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回来架起韦栩走出了咖啡馆。他们来到一辆停在店门旁边的摩托车旁，女店员让韦栩坐上后座，自己跨上摩托车启动了引擎。

”你是谁啊？”韦栩脑袋枕着女店员的肩膀问道，语气像个天真的三岁小孩。

“叫我NEON。”

“NE-ON，”韦栩拉长着声音重复着，“我们，去哪？”

“回家，还能去哪？”NEON有些不耐烦地答道。

经过一家24小时药店的时候，NEON停了车，进去买了些药水和创可贴，然后重新上路。夜已经很深， 路上几乎已没有什么行人。一家夜店走出来几个混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摩托车后座，发出怪声怪调的嘲笑声。

NEON回过头看了看韦栩，摇了摇头，下了车，把仍套在韦栩脑袋上的破面罩摘了下来。韦栩这次没反抗，他已经睡意阑珊。将破面罩扔进垃圾桶之后，NEON重新发动摩托车，以更快的速度驶进茫茫夜色之中......

“银，银河，今晚的银河好漂亮。”韦栩在后座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饱嗝说道。

NEON抬头望了望天空，没好气地说：“说什么瞎话，今晚是大雾霾天，连个星星的影子都不见。”

“看，看得见，牛郎星和织女星相会了。”韦栩说完这句话“哇”的一声从胃里吐出一大口海鲜粥一样的污物，将NEON的后背喷得一片狼藉。

“天啊，看你做了什么？”NEON转头瞟了一眼韦栩，一股恶臭让她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真是倒了大霉，让我撞上这么个活宝。”

一进家门，NEON就像机场工作人员扔行李箱一样把韦栩扔到了沙发上，自己则急匆匆朝卫生间走去。

韦栩窝在沙发里，睁开朦胧的眼睛打量着房间。房间不大，四周的墙上贴满了各种有关柔道的海报、照片。在房间靠窗的一角，立着一个大红色的拳击训练沙袋。他吃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歪歪扭扭地朝沙袋走去。来到沙袋跟前，他端详了一下沙袋，然后使出吃奶的劲抡起拳头打下去，嘴里骂骂咧咧：“去死吧！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

忽然，韦栩一拳抡了空，整个身体失去重心扑倒在地板上。这时候，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韦栩顾不得疼，挣扎着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隔着卫生间半透明的玻璃门，韦栩隐约看到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影。他“哗啦”一下拉开玻璃门，一头扎了进去。

“啊！”NEON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随即想用毛巾遮住前胸，却在慌乱中弄掉了毛巾，只得用双手遮挡敏感部位。

“你是谁？快给我出去！我马上要上场了，现在要先洗个热水澡！”韦栩骂骂咧咧地说着，伸手去抢淋浴喷头。

“我是谁？这是我家！我倒要问问你是谁？你大半夜穿得像个太空人闯进我们店，满嘴酒气还跟人打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NEON腾出手来握紧喷头，一边用另一只手把韦栩往外推。

韦栩一边被推出卫生间一边嚷着：“我是拳王！我要捍卫我的金腰带！马上要上场了，我要洗澡！”

NEON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围住上身，推着韦栩来到外面的拳击沙袋前：“洗澡是比赛之后做的事，比赛前你还是先再练练吧，大拳王！”

昏头昏脑的韦栩倒也听话，面对着沙袋挥动拳头击打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他不停地击打着沙袋，不知为什么竟哭了起来。打累了，哭累了，他像被对手击中一记重拳一般附身倒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

NEON洗完澡出来，看到韦栩像个僵尸一样趴在地板上睡觉，于是皱着眉头又把他搀到沙发上。韦栩身上的太空服已经湿透，而且胸前还有一大滩自己吐出来的污物。她屏住呼吸把韦栩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又找来两条厚毛毯给他盖上。微弱的灯光下，韦栩的脸看上去英气逼人，就像从韩国偶像剧走出来的人物。

“秘书，干，干嘛脱我衣服？”韦栩闭着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含混不清的问话。

“秘书？我是NEON。”

“NEON，NEON秘书，别这样，快帮我把衣服穿好，让客户看见了不好。”

NEON扑哧一声笑出来：“什么？我是你的秘书？做什么春秋大梦！”

韦栩仍迷迷糊糊，喃喃说着：“听话，听话，穿好，要不我扣你工资。”

“行，穿好，穿好，先睡一觉吧老板，睡醒了再见客户。”NEON像哄小孩一般帮韦栩盖好毛毯，然后拿出买来的药水给他上药。

“哎哟，轻，轻点，护士。”韦栩被药水刺痛，歪着嘴说道。

“好吧，我又成护士了。”NEON苦笑着，撕开一张创可贴。

“现在的医院，真，真他妈混账，都不把病人当人。嗯，不当人.....”韦栩又念叨了一阵，这才沉沉睡去。

NEON给韦栩上好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临晨5点。她正要走回卧室，却被地上的一个背包绊了一下。她感觉到背包沉甸甸的，就像圣诞老人装满礼物的背囊。好奇心驱使着她弯下腰打开了背包——

一个天文望远镜

一副装在藤编盒子里的围棋

一本书，书名是《交谈圣经》

一把装在镶有绿松石皮套里的藏刀

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瓶子

NEON又翻了翻，在内袋发现了手机和钱包，此外再没有其他物品。“天哪，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真的是刚刚乘着宇宙飞船着陆地球的天外来客？”她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一边盯着韦栩瘦削而白皙的脸看。这家伙眉清目秀，至少看着不像坏人。

NEON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都放回背包，拉好拉链，然后把背包放在靠近沙发的一张椅子上。他回到自己的卧房，关门的时候想了一下，连同暗锁也锁上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韦栩被一阵阵沉闷的“砰砰”声吵醒。他睁开眼，看到NEON穿着运动背心、戴着拳击手套正使劲击打着沙袋。他掀开毯子，发现自己几乎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内裤。

“醒了？”NEON仍在猛击着沙袋，背对着韦栩问道。虽然脑袋后面并没有长眼睛，但她分明可以感觉到韦栩诧异的表情，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韦栩翻身起来找自己的衣服，却一件也没找到，于是坐在沙发上带着一丝惶恐的神情望着NEON。

“放心，我没把你怎么样，帅哥。”NEON停止了击打，一边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走向沙发，“你昨晚把衣服全弄湿了，还很脏，我都给你洗了。”一边说着，她来到墙角打开了一台干衣机，把烘干的衣服取出来递给了韦栩。

韦栩默默地拾起衣服，一件件穿上。他感觉到鼻子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叫什么名字啊？”NEON从冰箱取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喝起来。

韦栩穿好了衣服，并没回答NEON的问题，而是用目光四下搜寻了一下房间。他看到自己的背包就在沙发旁的椅子上，如释重负般地把背包拿过来放在身边。

“回答我啊。昨晚你喝醉的时候叽里呱啦的，现在怎么蔫了？我这里可不留陌生异性啊。要不是昨晚看你像个落水狗，我才懒得把你捡回来添麻烦。”

韦栩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窘迫的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却还是没开口。

“好吧，我就当你是哑巴。我给你订了早餐外卖，你吃了早餐就请回吧，不管是回你的别墅也好，下水道也好，宇宙飞船也好，总之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吧。我这好事也只能做到这里为止了。”NEON又朝嘴里灌了一口可乐，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坐到茶几边的椅子上。茶几上放了两个纸袋，散发出汉堡包的香气。

“我叫韦栩，栩栩如生的‘栩’。”韦栩终于还是开了口。他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早餐，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来吃了，一边吃一边说道：“多少钱？ 我会给你的。”

“不，不用给了。一顿早餐我还是请得起的，只要你别再吐了就好，我可没那么多精力打扫了。还有，以后别再喝醉了到我们店里来闹事。这次我不计较，下次就不一定了。”NEON斜着眼睛用貌似不屑的语气说。

“又，又不是我要闹。”韦栩咕哝着说，继续埋头吃汉堡。大概是真饿了，不到五分钟他已经干光了两个汉堡和一杯热饮。

韦栩在茶几上扯了一张纸巾抹了抹嘴，又整理了一下套在身上那件肥厚笨重的太空服，然后挎起自己的背包走到门口。他好像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NEON说：“谢谢。”然后就关上门走了出去。NEON看着他滑稽的背影，笑得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

韦栩来到大街上，环顾四周，他发现街道对面有一家银行，于是过了马路来到ATM机跟前。可是，当他插入银行卡后，却发现余额只剩下两块五。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里发出干涩的两声苦笑。排在他身后的一个大妈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不约而同地用打量奇特生物一样的目光在盯着他。

”看什么？没见过宇航员吗？“韦栩在心里暗自骂到。

正午的阳光把街道照得亮堂堂的，韦栩走在街上，感觉行人的目光就像钉子一样扎在自己身上。此时的他竟真的盼望从天上飞来一艘宇宙飞船把他接走。在街道拐角处他看到了一面路牌，上面写着“明山路”的字样。他拼命转动着酒醒后还不太灵光的大脑，确认他的家应该在西面，于是转了个弯，朝西边走去。

回到家之后，韦栩翻箱倒柜，却只找出三百多块钱。这已经是他所有的钱。毫无疑问，他必须找一份工作，距离他丢掉工作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他之前在一家文体用品店做店员，但除了望远镜和围棋的销量还过得去，其他的商品几乎都卖不动。老板在忍受了他半年之后还是炒了他。

他想起背包里可能还有一些零钱，于是打开背包寻找，却发现不见了一样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一本日记。“一定是在NEON家丢的。”韦栩心想。这日记本他平时都是妥善地放在背包内袋，根本不会弄丢。而且，从背包里物件的位置来看，一定是有人翻过了背包。他可能搞不清楚居住的这个城市的状况，搞不清楚自己所住小区的状况，但对于自己的背包——这个小天地，他却再清楚不过。“这就回去找NEON.。”韦栩打定了主意。一来是找回丢失的日记本，二来也把早餐钱还给对方。韦栩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钱，哪怕也就是几十块钱的事。这是他的原则。

韦栩对很多事情不在意，但也对一小部分事情很敏感，而地理位置就是其中之一。时刻弄清楚自己正处在什么位置，要往哪个方向走，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安全感来源之一。于是，他很快找到了NEON住的公寓，他甚至记得是哪一间屋子。

“怎么又是你？”NEON开门再次看到韦栩时有些意外。眼前的韦栩不再穿着肥大厚重的宇航服，而是换成了军绿色休闲夹克和牛仔裤。

“你动了我的背包？”韦栩开门见山问道。

“背包？哪有？”NEON下意识地应道，平时很少说谎的她几乎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句谎言。

韦栩瞪了她一眼，直接闯进了屋子，然后开始大手大脚地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喂，你这是干什么？”NEON大叫。

“你一定是动了我的背包，我很肯定，别装了！”韦栩继续着自己粗暴的动作说道。

“你要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啊！”NEON冲过去想要阻止韦栩疯狂的举动。短短不到一分钟，房间里像是被人打劫过一般一片狼藉。

韦栩用力挣脱她，用超高分贝的声音吼道：“少来！我最讨厌撒谎的人！”

NEON被韦栩推到墙边，眼看着韦栩继续不管不顾地乱翻，她以闪电般的速度扑过去，一个抱摔把韦栩撂倒，然后把韦栩重重地压在身下。

“你要找的，是不是一本日记本？”NEON注视着韦栩的眼睛问。

“看，我说一定是你，没错吧？”

“呵呵呵，一个大男人还写日记，而且还把日记本当成宝贝，太逗了。”

“关你屁事，你没事偷我的日记本干什么？快还给我！”

“还给你没问题，但有的事情要说清楚。第一，我真的没有偷你的日记本。你的背包我确实翻过，但这不能怪我。我一个独居的单身姑娘，大半夜的，留宿一个醉醺醺的穿着太空服的怪物，难道不该留个心眼弄明白对方是什么人吗？第二，我用人格发誓，我真的没有存心偷你的日记本。那日记本我也是在你走后收拾房子发现的。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掉出来的，大概是晚上光线太暗我没看清楚。”

韦栩听着NEON的话将信将疑，他试着挣脱被死死摁在地板上的双手，却无济于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扮得像个宇航员醉醺醺地到店里来？还有，你那背包里奇奇怪怪的宝贝又是怎么回事？”

韦栩把脸扭向一边，并不回应。

“好吧，我先说。我是那家咖啡馆的合伙人兼店员，平时喜欢练习柔道。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韦栩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说：“干嘛要告诉你？我又不欠你的。我欠你的只有早餐钱，我这就还给你。”

NEON被韦栩的话镇住了，他说的的确有道理。虽然自己好心收留了这个陌生男人，还给他上了药，买了早餐，但这些都不能成为打探对方隐私的理由。可是尽管如此，NEON还是莫名被一股力量驱动着，她支吾了一下，厚着脸皮说：“我不管，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老娘就是受不了心里留有问号！”事实上，昨晚NEON整晚都没有睡好，这个不速之客一直占据着她的大脑。他奇怪的装束，他少言寡语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秘感，他帅气的脸，他的一切，都像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缠绕着她。

“放开我。放开我就说，你压得我喘不过气。”韦栩淡淡地说。

NEON看到韦栩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于是松开了压住他的手。韦栩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转动着被压疼的手腕，一边走到沙发旁坐下。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些钱放在茶几上，说道：“给，这些是早餐钱。不知道是多少，但这些肯定够了。我的日记本呢？拿来给我吧。”

NEON有些无奈地咬了咬下嘴唇，转身进了卧室。不一会了，她回到沙发边坐下，一边把一本褐色牛皮封面的小册子递给韦栩。韦栩接过小册子，查看了一下确实是自己的日记本，随即小心地将其放入背包。

“那么，讲讲你的故事？”NEON歪着脑袋用她的大眼睛注视着韦栩。

韦栩的脸上浮现出类似于吃到鱼腥草的表情，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阵子，才挤出几个字：“你这，有酒吗？”

“怎么又要喝？那天还没喝过瘾？”

“不，不是，没有酒，我，说不出来。”

“臭毛病还真不少。”NEON瞥了韦栩一眼，起身从冰箱拿来一瓶百威啤酒，“给，只剩一瓶了。”

韦栩打开瓶盖仰脖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的啤酒花说：“那天，不是万圣节吗？”

“所以，你确实是去参加变装派对了？”NEON问。

韦栩点点头，又灌了一口啤酒。

“可是，干嘛要装扮成宇航员呢？海盗、僵尸或者巫师，不是都很好吗？”

“我喜欢太空，小时候，就曾梦想做个宇航员。而且，我喜欢戴着面罩的感觉。那样，就闻不到难闻的气味，听不到不想听的声音。”

“而且，别人也不太看得清你的脸？”NEON大概是脖子有些累了，于是把脑袋歪向了另一侧。

韦栩一愣，似乎是有些惊讶，惊讶于NEON的猜测再次击中要害：“嗯，没错。”

“好吧，那么，其他那些宝贝呢？你的背包看上去像是个百宝箱，呵呵。”NEON继续问道。

“其实，那天的变装派对也是一次单身聚会。我去的目的，也是想找个女朋友吧。因为实在......太饥渴了。不，是太寂寞了。嗯，没错，是寂寞。但我......你懂的，我不善于跟人交流。所以我的背包里总带着一本《交谈圣经》，平时等公车、去银行排队取钱或者随便什么空闲的时候，我都拿出来读一读。”韦栩手里的啤酒已经喝掉了半瓶，在酒精的微妙作用下，他的话渐渐多起来，也顺畅起来。

“嗯，我对这本书有印象。可是，交谈不就是聊天么？聊天你都不会？”

“呃，怎么说呢。不是说不出话，而是，我总是搞砸。”韦栩有些尴尬地答道。

“比如？”

“这个，很难举例子，就比如现在我和你的对话，没准过一会儿我就会搞砸它。”

“哦，不过还好，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正常。我正好相反，我喜欢跟人说话，也会说话，所以我人缘超好，俱乐部的学员有很多都成了我的朋友。要不我教你说话吧，比如，咱们现在来谈谈，呃，比如你的择偶标准，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

“啊，聊这个啊？”韦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啤酒还是害羞，他的脖子呈现出一抹淡淡的红色，”大概，她不能喜欢蔡翔吧。”

“蔡翔？那个新一届的‘霹雳男生’冠军？”

“嗯。”

“他哪里不好？”

“有些娘，舞蹈动作.......怎么说，感觉没有......没有灵魂，像机器人按照设定的程序跳出来。”

“哇嗷，第一条标准不是身高长相也不是性格爱好，反倒是这个？”

“身高长相倒还好吧，我更在乎感觉。可是对一个人的感觉很难形容，有时候反倒是觉得用这样的方法比较容易描述一个人。比如，人可以分为两类：喜欢上豆瓣的和不喜欢上豆瓣的。”

“貌似有点道理。”

“其实，我平时绝对是不会去参加这样的聚会的。可是，这两年老妈催得紧，怕我这样的怪物找不着对象，但凡有什么相亲活动都要怂恿我去。我当然不愿意，去了也白去。不过，偶尔我也扛不住她整天在我耳边的唠叨。变装派对好歹不必完全暴露在陌生人的目光中。于是我喝了点酒壮了壮胆，就去了。”

“嗯，我也觉得大概也就这样的聚会还勉强适合你。”

“适合谈不上吧，硬着头皮上了。我带上了望远镜、围棋，这些是我的爱好，我把它们当作道具，也当做话题。有它们的陪伴，就好像身边多了几个同去的哥们，心里也多一份底气吧。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偶然看到了流星雨，从此迷上天文。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用望远镜看星星。至于围棋，它简直太棒了。下围棋是一种不用开口的对话。天气不好的时候看不了星星，我就在网上下围棋。”

“可是在派对上怎么看星星？怎么下围棋？这也太奇怪了点。”

“当然不行，我说了只是作为谈话的道具，有它们的陪伴就能壮壮胆。如果有聊得来的女孩，我就把它们拿出来聊。“

“然后呢？有吗？”

“呃，没有。有个女孩听到我谈围棋就皱眉头，她反复问我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开车。我很想告诉她我是赶着牛车来的，呵呵。”

韦栩喝光了啤酒，将空瓶子拿在手里摆弄着。NEON拿过瓶子扔进了附近的一个垃圾桶，一边说：“我给你煮咖啡吧。别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我想咖啡一样可以帮助你好好说话的。”

韦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NEON转身走到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开始摆弄放在上边的咖啡机。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来刚才的话题并未结束，于是继续问：“那么，剩下那些宝贝呢？我是说，你背包里其他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啊？”

韦栩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说：“差不多就得了呗，难道你要把我所有的东西都问个遍？”

“别，别就这样打住。其他几样才是我最想知道的。”NEON说着，按下了打磨咖啡豆的按钮，一阵刺耳的嗡嗡声弥漫了整个屋子。

韦栩站起身子，像是要离开。

“怎么？你要走？”NEON问道。

“你先是脱光我的衣服，现在又刨根问底地打探我的隐私。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种冒犯吗？”

“喂，没有脱光好不好，都已经说了只是因为你的衣服又湿又脏。好吧。你不愿说就算了，这世界上怪人怪事多了去了，我也不可能都弄明白。”

韦栩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淡淡地说：“我要走了。”

NEON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神色，说道：“喝了咖啡再走吧，已经快好了，我煮咖啡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哦。”

“不了，你自己喝吧。”韦栩说着拿起背包跨到肩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天晚上，你原本是要自杀吧？”NEON在韦栩身后冒出的这句话显得无比突兀。

韦栩像是行走中的电动玩具忽然断了电，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后转过身来一脸惊诧地问：“你，怎么，怎么知道？”

“哈哈哈，我是本城有名的神婆你不知道吗？除了煮咖啡、柔道，我最擅长的就是塔罗牌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算不到的，我塔罗群里的群友都有好几百人了。”NEON貌似有些得意地笑着说，“还有，你背包里有刀。谁会没事带着把刀去参加派对？像你这样的乖宝宝，怎么也没可能用刀去捅别人啊，所以只能是捅自己啰。”

韦栩呆立着，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似乎有着超能力的女孩。她的那双大眼睛此刻仿佛散发出宝石一般犀利的光，把他的整个身体穿透。

“不，我是去参加派对的，怎么会自杀。”韦栩不由自主地辩解道。

“哈哈，别紧张。不就是自杀嘛,没啥丢人的。哎，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概你做了两手准备，能认识妹子就跟她聊聊自己的爱好。要是吃了闭门羹，那就索性了结自己算了。反正，自闭症的痛苦日子你也受够了，不是吗？”NEON带着几分戏虐的口吻说着，继续煮着咖啡。

韦栩更加惊讶了，自己的心思竟然被对方像是拿到显微镜下观察过一样，眼前的这个女孩简直神奇透顶。

NEON从韦栩的眼神看出，他心里打的算盘都被自己说中了，于是愈发得意起来，乘胜追击说道：“还差最后一样没说啦。你背包里的那个瓶子，里边装的应该不是酒，有酒你就不会到我店里找酒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定是一瓶农药了。它是你的备选方案，自杀的时候如果怕疼，你就会改喝农药，对吗？”

韦栩此刻的整个脸庞连同脖子都红彤彤的，比喝醉了还红。他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原谅我的心直口快。咖啡煮好了，来，尝尝我的手艺。”NEON满脸堆笑，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朝韦栩走来。

韦栩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扑鼻的香味几乎要让他窒息。正要喝的时候，他看到浮在表面的奶泡图案竟然是一个骷髅。

“哈哈哈哈，这款咖啡是我今天的即兴创作，名叫‘死亡之吻’，专为想自杀的人而做。”NEON坐在一边嬉笑着说。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韦栩一脸愠怒道。

“你知道很多死刑犯都有所谓的‘最后一餐’，死也不做饿死鬼。既然你要自杀，那么就请喝下这最后一杯咖啡。喝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最适合自杀。呵呵。”

“我那是一时冲动好么，现在已经没那念头了，要不我就不在这里了。”韦栩一边说着一边用嘴吹了吹很烫的卡布奇诺 ，浮沫被吹散了，骷髅图案也变形乃至消失。

”一时冲动？我看你是怕了。”

“怕？我不怕死。死亡像一朵神秘的花，充满魅力。”

“哈，说得跟个哲学家似的。”

“你不相信？”

NEON笑着摇了摇头。

韦栩将咖啡全部喝光，抹了一下嘴角说：”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NEON想了一两秒，然后干脆地说：“跟我来。”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韦栩呆呆地坐着，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却没有跟着走。

“走啊？”NEON回过头催促。

韦栩望着NEON的脸，确信她并不是在说笑，于是起身向她走去。NEON领着韦栩出了门，沿着公寓的楼梯向上走。韦栩跟在后面，一圈一圈地向上，这让他想到有一次他梦见自己死后的情景：通往天堂的阶梯似乎也是像这样盘旋向上。

不知道走了多少级台阶，他们来到了公寓顶层。NEON推开一扇米黄色的小木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无比开阔的天台。

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迎面飞来，把韦栩吓了一跳。那鸽子绕过他的肩膀，停在了NEON手上。NEON的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和后背，然后又用双手捧着它把它抛向空中。鸽子”呼呼“绕着她飞了一圈，随即向远处飞去。

他们踏上天台，靠近小木门的右侧有一间两米多高的鸽舍。鸽舍是用原木条钉成的，里边有大概不下二十只鸽子，白色的、灰色的、褐色的、黑灰色的，“咕咕咕”地叫着。

而在小木门的左侧，则有一个冰箱大小的铁丝笼。笼子分上下两层，上层里有一对胖乎乎的体型壮硕的兔子，一只棕色，一只黑色。笼子的下层也装着兔子，不过都是些刚出生不久的小兔，黑色、白色、棕色的都有，毛茸茸的挤作一堆。大概它们是那两只大兔下的崽。

“怎么样？我这个地方不错吧？”NEON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说着，倒退着往天台中心走，看上去就像个正在做旅行节目的外景主持人。

“你这是要搞农家乐呢？”韦栩打趣道。

“哈哈，比农家乐高端——天台农场，这个概念不错吧？”NEON不无得意地说。

他们来到天台中央，那里有一个用形状各异的石块垒成的鱼池。鱼池的直径大概有将近三米那么长，里边游动着十几尾看样子像是锦鲤的鱼。韦栩一直挺喜欢鱼，每次看到水池里的鱼都希望能多看看，望着它们悠闲自在地游动，不知不觉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嘿，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还睡呢！”NEON俯下身不知道对什么东西说道。韦栩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鱼池的周围摆放着一盆盆多肉植物。NEON捡起地上的一把喷壶，对着它们喷起水雾来，一边喷一边说着：“大家都还好吗？好几天没搭理你们了。都渴了吧？”韦栩跟在一旁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屑，嘴里吐出一个字——“切”

NEON带着韦栩继续往里走，来到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前。木桌上摆放着茶壶和五六个茶杯，茶杯里还盛着一些茶水。这里显然是不久前刚刚进行了一个小聚会。木桌旁有一个两米多高的葡萄架，阳光从葡萄架的枝叶间洒下来，斑驳地落在木桌上。

“前天刚和朋友们在这小聚了一下，没来得及收拾。”NEON说。

韦栩打量着四周，这显然是一种他一直很向往的生活。“这里，全都是你一个人的？”他带着羡慕的神情问道。

“对啊，我很幸运，大家都对这个天台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压根就没注意到它的存在，所以就任由我摆弄了。”NEON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摘了一颗葡萄递给韦栩，韦栩接过来看，葡萄还没熟，青得很。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天台的尽头。这里有一大块空地，靠近栏杆的地方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副哑铃。

“我经常在这里锻炼，这里阳光很充足，视野开阔。有时候我还会铺上瑜伽垫在这里练练瑜伽。锻炼累了，我就扒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风景。飞机每天都会从头顶飞过，有时候我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抬头看飞机，数飞机。”NEON手扶着栏杆，望着远处说。

“没掉下一架飞机砸到你？”韦栩冷不丁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话？诅咒人也不是这么诅咒吧？”

“呵呵，世事无常啊，谁知道呢？”韦栩其实是想用这句话来给NEON泼泼冷水，她过于悠然自得的生活让他有些嫉妒了。

“好吧，就是这里了。怎么样？”NEON将目光收回，转脸面对韦栩说。

“什么？”

“我说的最适合自杀的地方啊。这里是26层公寓顶楼，从这里跳下去，百分之百解决问题。这不比你的那些破方法好多了吗？用刀太疼了，不管是割腕、抹脖子还是剖腹，你真下得了手吗？喝农药更是不行，万一没死，你可就受罪了。我听说一个人不小心把煤油误当成酒喝，结果肚子里像烧了一团火，疼得满地打滚。”

韦栩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怎，怎么，你还记着这事？”

“哈哈，不然你以为呢？难道费那么大劲带你爬上来，就为了带你参观我的天台农场？来吧，男子汉大丈夫，你不是说你不怕吗？确实没什么可怕，咬咬牙，闭上眼，蹲下，起跳，也就几秒钟的事，干脆利落。”NEON满不在乎地说着，像在哄一个不敢跳水的小孩。

韦栩踌躇着探出身子向下望去，楼下的行人和车辆就像玩偶和玩具车一样小。一阵眩晕像一只秃鹫从高空盘旋着降落到他的头顶。

“你怕了？胆小鬼。”NEON在身后挑衅道。

“没怕。”韦栩倔强地说，可声音大概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没怕？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事，得看行动。”NEON继续说，相比之下她说话的声音大很多。

韦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容，他手扶栏杆，纵身跳了上去。他在栏杆上站稳后直起了身子，虽然心脏“砰砰砰”越跳越快，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风更大了，吹在他耳边发出“呼呼的”声响。

“喂！”NEON被韦栩有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膝盖一阵发软。

韦栩站在栏杆上，抬起双手做出一个“展开翅膀”的动作。

“喂，你！”NEON在身后紧张地大叫，竟语无伦次起来，“别跳！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可没那么多心情开玩笑。”韦栩说道。

“喂！别胡来！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是，你没必要......”NEON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阵冷风把她呛得说不下去了。

韦栩将他展开的双手放了下来，低垂下头，却仍站在上边。

“你不能跳！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不想有人在我这里挂掉。你先下来，我今天休息，晚上我请你吃烧烤、喝茶、在这里看星星。要死，你明天再死！总之，现在不行！”NEON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这些话。

韦栩看上去无动于衷，他稍稍弯曲膝盖，做出下蹲的动作......

“不要！”NEON叫嚷着冲上去，一把抓住韦栩的一只手将他扯了下来。韦栩的身体掉落下来，重重地压在NEON身上。NEON几乎失去了理智，紧紧抱着韦栩，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一下松开了双手。而韦栩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这一切与自己没有关系。

韦栩翻身从NEON身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NEON跟着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说：“别，别那样了。我跟你开玩笑的！”

NEON的手劲超大，尤其是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韦栩被抓疼了，一边推开她的手一边有些不耐烦地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们又不熟。”

NEON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移向栏杆，一只黑猫正沿着栏杆缓缓前行，看到NEON时把身体伏低，警觉地盯着他们看。

“我们下去吧，风大了。”NEON说。

韦栩不置可否。栏杆上的黑猫“喵呜”叫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阴森。NEON站在他身边，脸上写满了焦虑不安，仿佛一个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的孩子提心吊胆地面对责备的父母。“下去吧，喝点热茶，晚上我下厨，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有病吧？刚才还一个劲怂恿我跳楼，现在又要请我吃饭？”韦栩没好气地说道。

“一开始就没有真的希望你那么做，我只是想逗逗你。请你吃饭，就当作我向你道歉！”NEON焦急地辩解道。

韦栩低下头在原地跺了几步，然后朝那扇小木门走去。NEON过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快步跟了上去。

......

在NEON的公寓里，韦栩靠在沙发上，脑子里如一团乱麻。他这一天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至今才见了两次面的女孩所左右。正有乱七八糟地思考着，厨房里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他的肚子开始因为饥饿而“咕咕”叫唤起来。

在沙发上坐了一阵，意识到这样坐等开饭很不礼貌，于是韦栩走进了厨房。NEON身上套了一件淡蓝色的围裙，长发被束成了马尾。刚才还是一副运动型活力女孩的样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贤惠的厨娘范儿。她正在用剪刀剪开一只整鸡的腹部，然后将十几个剥好的板栗填进去。不难看出，她是一个经验丰富手脚麻利的好厨师。

“呃，需要帮忙吗？”韦栩问。

“不，不用，我从来不需要帮手，你就等着吃大餐吧。你听说过那句话吗？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NEON腾出一只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说道。

韦栩转身到客厅里扯了一张纸巾，回到厨房里递给NEON。

“谢谢，你还挺细心的嘛，我以为你只是个粗枝大叶的愣头青呢。”NEON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我还不至于是个没大脑的木头吧？”

“天知道，说不定你的大脑回路某些地方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才没办法和大家顺利沟通吧。可是，我觉得你跟我交流倒是没什么太大障碍啊。”NEON将那只处理好的鸡放进蒸锅里，开了火。

“说明你也比较奇葩。”韦栩说。

“喂，别拉我下水啊，我才不奇葩。亏得我还卖力给你做大餐，居然这么说我。”

蒸锅里的鸡散发出难于抗拒的香气，韦栩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的，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韦栩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来陪NEON聊天，于是捡起了前边NEON剩下的话茬。

“这个嘛，别人我就不知道，反正对我来说是这样啊。不仅是大吃一顿，就是之前做饭的整个过程也是一种享受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进了厨房我就会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你看这些菜，洋葱、土豆、胡萝卜、灯笼椒、西红柿，一个个色彩鲜艳，看着就让人心情为之一振。它们一个个乖乖各就各位，随时听命于我的调遣，感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NEON指着案板上的食材说道。

“怎么会这么神奇，能够用一顿饭解决的问题，估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韦栩有些不以为然。

NEON拿起一个洋葱，麻利地用刀将其切成丝状，一边切一边说：“那你究竟还有什么大问题呢？不能跟别人好好交流，真的就这么痛苦？”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东西，别人就算绞尽脑汁也无法感同身受。从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和你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韦栩淡淡地说。

“怎么不一样，你是透过一个宇航员面罩去看这个世界对吗？呵呵。”

韦栩没有回应。厨房里陷入了一段短暂的寂静，只听得到NEON切洋葱发出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像是要打破这样的尴尬，NEON再度开腔：“感觉你的心思太复杂了，就像这个洋葱。你为自己穿了太多件外套，别人根本看不清你的真实面貌。”

“我不是有意要这样。有的东西是天生的，并非人为。好比洋葱，它天生就一层包着一层。”韦栩答道，语气中透着无奈。

“你知道么？其实你这样的性格伤害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NEON一边说一边切洋葱，一些洋葱汁溅到她眼里，辣得她冒出眼泪：“瞧，伤害到我了吧?哈哈。”

“你是在说我伤害你了？”韦栩有些无辜的问道，“可是我并有主动招惹你啊？是你——”

“哎行了行了，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敏感。这最后一道菜也快完成了，你先把这些做好的菜端出去，我们马上开饭。”

......

意料之中的，NEON的手艺确实相当好。每一道菜都具有地道的味道，但又透着一些不落俗套的新意。韦栩大口大口地吃着，他也的确饿坏了。或者说，NEON的那句“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在他的大脑里悄悄发酵了。

“太好吃了，恨不得我有九个胃。”韦栩像一条饿了三天的狼狗面对着一大盘鲜牛肉，边吃边感叹。

NEON没有说话。韦栩抬起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NEON带着一种非常吃惊又很伤感的表情看着他，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流淌着。

“怎么了？”韦栩困惑地问道。

“没什么，一个，巧合。”

“巧合？”韦栩被弄得很糊涂。

NEON扯了一张纸巾擦拭了一下泪水，可是擦干净旧的，又有新的冒出来。她抽了抽鼻子，用沙哑的嗓音说：“真是奇怪，他也这么说。”

“他？他是谁？”

“我很多年前的一个男朋友。他也很喜欢吃我做的菜，吃的时候也说，要是自己能有九个胃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从晚餐一直吃到临晨。”

韦栩放下了手中拿着的油闷大虾，也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油腻腻的手。因为尴尬，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凌乱。擦干净手后，他又扯了一张纸巾递给NEON。

“真是太巧了，你们都说九个，不说三个，也不说五个。”NEON接过纸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肩膀开始抽搐。

“呃，因为‘九’这个数字最能代表多啊。就好像说猫有九条命，表示很多的意思。”韦栩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自己的话好像是没有经过大脑自动冒出来似的，“那么，你的男朋友怎么了？离开你了？出车祸了？还是.......”

NEON紧闭着眼睛猛摇着头，俯下身子将整张脸埋入臂弯，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象锋利的碎玻璃，将原本的宁静刺穿。

韦栩一下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却不受控制般地继续冒出愚蠢的问题：“他得绝症了？还是他背叛了你？”

NEON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高声喝道：“别再问了！你不是说过，打探别人的隐私是一种冒犯吗？”

韦栩站起身，却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说道：“要么，吃点菜吧，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不是吗？”

韦栩笨拙的安慰无济于事，NEON不停地哭，像是体内的泪水已经存储了好几个世纪。她哽咽着说：“抱抱我吧。”

韦栩踌躇着走向NEON，慢慢将她揽入怀里。从没有女孩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一切都是他从未经历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他这么做的时候，事情竟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别扭。

NEON就这么好似上了发条一样哭着，直到眼泪几乎哭干，才渐渐停止。

“我们上去看星星吧。”韦栩提议道，为的是转移一下NEON的注意力。“没有什么事情是用望远镜看看夜空不能忘掉的。”

NEON扑哧笑出声来。

“有什么问题吗？”

“好吧，没问题。我只是觉得你这么说听着很搞笑，像偶像剧台词。”

韦栩和NEON迅速收拾了一下餐桌，背上背包出了门。楼道里的灯坏了，一团漆黑，NEON又折返回来拿了手电。两个人打着手电，绕着盘旋而上的楼梯一级一级往上爬。

“我躲在坚硬的果壳里/果壳里会有一个宇宙吗/没办法问霍金/问一问核桃里的虫子/有没有答案......”NEON唱起歌来，看上去完全摆脱了刚才的悲伤。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能力让韦栩吃惊。

韦栩听着觉得这歌声耳熟，猛然发觉这竟是自己写的歌。

“嘿，你唱我写的歌？你看了我的日记本？”韦栩问。

“哈哈，随手一翻就翻到了，真的不是故意。”NEON笑了起来。

“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

“呃，我想想，围棋，我不会下围棋，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棋子头就大。”

“围棋是看着复杂，其实很简单。就像我。”

“那好吧，改天我学学。一直觉得自己笨，学围棋大概可以让我聪明一点。”

“笨一点好啊，太聪明才苦恼。”

“喂，不用这样给自己贴金吧？”

“我没说自己聪明啊，我只是......"

“刚才要是我不拦你，你真的会跳下去吗？”

“你说呢？”

“不知道。要是你真的跳了，我就去收尸。然后拿你喂我的那些鱼。它们一定能吃得白白胖胖，说不定还能成精。”

“好残酷。”

“谁的青春不残酷？”

“哈哈，小心，别踩我的脚......”

这么没头没脑地聊着，两人终于来到了楼顶。推开小木门，眼前一片开阔。鸽子都睡了，四下静得出奇。月光洒在地面，像镀了一层银。今晚的夜空没有一点云彩，繁星拥挤地齐齐亮相，似乎正在等待一场派对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