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听见蝉声,偶尔会想起旧家的四堂哥。想起四哥,就想起了跟他捉蝉的事。
蝉,我们那儿叫“知了”。
那时候的四哥,是个再奇怪不过的人。他只要喜欢上一样事儿,就能迷上它,怎么算迷上了?就是白天黑夜地瞎琢磨呗。
就说捉蝉吧。我们小时候的夏天,男孩儿们都喜欢粘知了,可别人一天下来也捉不到两只,他呢,半晌就能粘上一袋子。
那天,我正在他家玩儿。看他提着长竹竿和一袋子知了进门,便跟了上去。“哥,你捉知了怎么那么在行呢?”他脖子一拧:“要脑袋是干嘛的呢,得琢磨!”
我大妈听见了,大蒲扇往他的光脊梁上一拍:“就你会瞎琢磨,学习你咋不琢磨呢?但凡琢磨一点儿,比谁不强?”
我早就想看堂哥粘知了,知道那是他绝活。就赶忙帮他解围:“大妈,我哥要是喜欢上学习了,没人比得上他,您就等着。”
我跟在堂哥后面,说,哥,我想看你粘知了。
他说不行,谁都不能看他粘知了,再说,小丫头片子学他干啥?
我足足喊了他八百四十九声“哥”,并保证不把他的独家秘籍说出去,他才答应明天中午粘知了带上我,我还得帮他往知了上拴线,拎袋子。
明天到了,我早早来到堂哥家。
大晌午的,院里很静。我四下里一瞅,堂哥正蹲在厨房地上洗面筋,就是粘知了的东西。平日里大妈都是用它烧糊辣汤的。
看他在水里捞来捞去,一盆水全是浑的,手里只剩下小丸子大的一小团。
我说,哥,这就可以粘了?他撇撇嘴,只扔下一句:少说话,学着点!
我跟他出来,来到院里的大槐树下。
大槐树下是一块大青石,我大妈捶布用的。
他蹲下,吹吹,又撩起衣襟仔细擦擦。
我正不解他想干嘛,就见他剎开架子,撅起屁股,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那块面筋朝大青石上摔去。
连摔了好多下,他才歇了。
我赶紧抓那面筋。只轻轻一触,食指就沾上了,面筋扯了老长都不断。
我四哥坏笑起来,他拿来一根长竹竿,也不动手,径自把面筋抹在竹竿尖端的细铁丝上。然后,他扛着竹竿,我拎着袋子,我俩出门了。
穿街,过塘,翻过几条沟。我流了一头汗,累了,问堂哥,那槐树上不是明明有知了吗,跑那么远干啥?
“槐树叶子稠密,竹竿还没到呢,知了跑掉了,你脑子呢?”
“哥,你是粘知了屁股,还是粘翅膀?”我觉得应该是粘屁股,知了看不见嘛。
“笨蛋才粘屁股呢!”
“为啥呀?”
“你想呗,你不是脑子好,会念书嘛?”
我正待不服气,他嘘了一声,做个手势,我不敢说话了。
我俩屏息静气地立在一棵大柳树下,四面八方的蝉声塞满了耳朵,汗也跟着凑热闹,溪流似的顺着脖子和小腿流下来。
四哥抹了一把汗,又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叉开腿,鬼子似的慢慢端起那条长竹竿,一点一点往上举,煞有介事的狗屎样。
眼看就要触到蝉了,他的胳膊忽然哆嗦起来,那只本来叫得正欢的蝉,好像得了谁的情报,马上闭了声,仓皇逃窜了。
哼!就这个破水平。我端起膀子,斜愣着眼儿看他。
“呵,这就瞧不起人了。你哥这是跟你表演笨蛋们是咋捉蝉的。好戏在后面呢,把你的小眼儿睁大点儿啊!”
四哥果真收起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样儿,左手叉腰,玩儿似的摆弄着手上那根细竹竿。
我正纳闷着他要唱哪出戏,冷不防看他将竹竿朝树上伸去,自然得活像他的胳膊长长了一大截,直接伸出去似的。我还没看清楚,一只蝉就被粘住了。
仔细一看,那只蝉一只翅膀被牢牢粘住,另一只翅膀没命地扑扇着,一边还企图逃跑,杀猪似的哀嚎。
这蝉还有点儿嫩,我不忍心了。“哥,放了它吧,太嫩了。”
“放不放随你,反正今天捉的都归你!”
我小心翼翼解放了那只蝉,它噗地一声飞远了。
接下来,四哥捉一只,我就拴上线,扔进袋子里,不到一个时辰,就捉了半袋子,我俩都热得跟泥猴一样,又渴又饿的,就回家了。
有天正吃晚饭,我四哥端着半盘子炸知了来了,说是我们那天捉的。腌了几天,我大妈拿菜籽油炸的。
我抓了一只放嘴里细嚼,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