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瓦乔之光
(2012-07-14 04:23:13)
穿透400年的艺术之光
——卡拉瓦乔（Caravaggio）多幅真迹在米兰现身
芮虎
近日，意大利安莎新闻社报道，艺术研究者库儒茨（Curuz）和费德里格里（Fedrigolli）在米兰的斯福尔扎古堡（Sforzesco）里发现了巴洛克时期著名画家卡拉瓦乔的100幅遗作，引起世界轰动。据说，按照市价，这些画作至少价值七亿欧元。然而，不少专家对此却表示质疑。
天价真迹，扑朔迷离
这批素描是在米兰的斯福尔扎古堡（Sforzesco）里发现的，那里曾是著名画家彼得扎诺（Peterzano）讲学的地方。他的许多学生的习作都收藏在那里。其中，卡拉瓦乔从1584年起也在那里学习。库儒茨和费德里格里认为，这里肯定也会有卡拉瓦乔的遗作，果然找到不少素描。他们通过人物比例和几何学研究，又与罗马和那不勒斯博物馆的藏品做比较，找出了100幅素描，认为是卡拉瓦乔的作品。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卡拉瓦乔亲笔写的一张纸条。
尽管如此，罗马艺术史专家斯特里拉提（ Claudio Strinati）却怀疑其真实性。斯特里拉提在三年前负责罗马地区所有博物馆的收藏鉴定，现任意大利文化部高级职位。他认为，首先应该把这些作品归类，加以鉴定。他说，他只是在互联网上看到这些作品，还不能做出什么结论。不过，从这些画作看来，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也许其中有卡拉瓦乔早期作品，但不可能全部都是。
德国著名艺术史教授，卡拉瓦乔研究专家斯碧乐（Sybille Ebert-Schifferer）在接受《明镜周刊》的访问时说：“我觉得这次发现的画作和卡拉瓦乔的画作之间没有什么相同之处。”她补充说，无论是在动机还是风格上，两者之间的相似性都显得太单薄。那些素描之间也显得各不相似，也许是出自不止一位画家的手。
她认为画作的发现者库儒茨和费德里格里两人都算不上艺术专家，至少不是卡拉瓦乔的专家。一个写了本关于十九世纪艺术收藏的书，另一个在主办一本艺术类杂志。他们应该首先把发现的画作交给科学家来评判，这才是一个正常而严肃的程序。他们没有通过艺术史家严格的鉴定，就匆忙发布消息，显得蹊跷。
记者问，既然这次发现在艺术界没有得到承认，那么媒体为何又急于发布消息呢？斯碧乐女士回答道：每年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一个酸黄瓜的季节，媒体需要什么东西来制造新闻。
如果这些素描是真的，那么是否能够价值七亿欧元呢？斯碧乐女士说，这个估价简直是无中生有。因为，卡拉瓦乔的素描还从来没有在艺术市场上进行过交易，价格又从何谈起？
中世纪的光芒
前年，在纪念卡拉瓦乔去世400周年的时候，罗马将他的作品收集起来做了个展览，只有二十多幅，已经令观众瞠目结舌，大加赞赏。而他的其它画作大都收藏在罗马的教堂和博物馆里，价值连城。最令观众称奇的是被称为卡拉瓦乔之光。那是明亮的光，常常显得毫不怜悯，在画面的侧边斜射下来，它的出现，使画面更加黑暗。处处是阴影，不可透视，中央是黑暗，人物好像是突然被吓醒，显得苍白的形体。提香温和的光线，拉斐尔凉爽的观念，在卡拉瓦乔笔下都已成为过去。他的艺术表现出一种令人不习惯的压迫感。没人知道，在他的画作场景中，是否在下一刻就会出现光芒，使一切都成为过去。这种光的独特应用正是卡拉瓦乔著名的“明暗对照法”。
1600年，他去世的时候，还是天主教教皇执掌神圣罗马帝国的时候，新教在逐步形成势力，而所有的确定性都已经成为过去。
也许，正因为如此，卡拉瓦乔的艺术在后来的富有戏剧性的变革时期显得默默无闻。他的作品缺乏天空，缺乏风景，什么都缺乏，不能被人们用来在当下在此时转移注意力。那些是没有全景的图画，没有空间，是被自己抓住的场面，我们也被它抓住。如果它们开放了，观看者就被紧紧逼压在上面，死去的基督在抬去墓地的路上，他的手不是正悬吊在博物馆的墙上？歌利亚的头颅上的鲜血不是溅在我们的鞋上？正跪在他的写字凳子上的马太，我们不是随时担心他跌了下来，发出轰然的声响？
卡拉瓦乔比起同时代的艺术家，无视内心对于超验主义的需求。他使超世俗变得世俗化，并把我们拉到一起。那里坐着三个人在玩扑克，我们也坐在一起。看，其中一个被另外两个蒙骗，他们偷偷地从他的肩头上看了他的牌并做出信号。我们也和他们一道从肩膀上看过去，正如卡拉瓦乔从肩膀上看我们，并知道，我们是多么乐意被他的绘画诡计蒙骗。
他是接近的大师，把观众拉近，也把画面中的人物拉近。常常是如此的密集，使他们在内心接触。在一幅画上，是驴子和约瑟夫在温存；另一幅画，是天使在安抚福音使者，并拉住他的手。而那不相信的托马斯不仅仅是用手去摸耶稣的伤口，而是用指头探入其中。卡拉瓦乔何尚不是如此，他不愿意信，他宁愿用手去抓住。因此，他的艺术是如此身体化，如此诱人而富有刺激，常常是没有修饰的，使同时代人不知道，是该赞颂画家还是该辱骂他。有的为他唱出最美丽的赞歌，称他为“伟大的原始艺术家，艺术的奇迹，自然的惊喜。”而别的人却认为这正是他的缺陷，认为他没有距离，使所有高尚的理想都淡然无色，诋毁并谋杀了所有观念。“这个画家在他的艺术作品里从来没有产生过属于美好之物，只有小酒吧老板、赌徒或者看手相的吉普赛女人，或者丑陋不堪，或者负担沉重，那些苦难者，在夜间的低级场所消磨时光。”有人赞美卡拉瓦乔的真实，有人却发现他的没有品位。其实，这两种批评都是错误的。
事实上，卡拉瓦乔画作的吸引力并非来自画家的富有吸引力的人物。1571年，卡拉瓦乔出生在意大利米兰附近的一个叫卡拉瓦乔的小镇。父亲是独立开业的泥水匠师傅，卡拉瓦乔从小勤奋努力，狂妄放肆，小小年纪就要与罗马城里的势力雄厚的同行一决高低。事实上，他后来也出人意外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以他开始出山的作品冠盖京华。很快，就有诗人写出十四行诗来赞赏他的艺术，他被称为“极端的流浪汉头脑”，人们对于他的才能不容置疑，他的作品也被自由复制。有一次，他向一个有名的画家发起责难，说他盗窃了他的绘画手法和色调。卡拉瓦乔找到了自己的风格，他画法直接，非常自然。然而，与其说这些与天才和真实有着什么联系，毋宁说他抓住了时代对艺术家的要求。
在路德提出宗教改革之后，天主教会也认识到接近大众的重要意义。因此，罗马教皇要求艺术上也应该如此，作品中的宗教信仰让大众直接了解。在不清楚的情况下，画家应该写一张标签，注明他的画是给什么样的人看的。为了让信众产生同情心就要求尽可能让场面显得鲜血淋漓，比如圣塞巴提安“身上被箭矢布满，如豪猪一般”。
卡拉瓦乔也钟爱粗俗的面孔，肮脏的指甲，或者褴褛的衣衫，这些都与购画者的神学观点合拍。一个被广泛宣扬的贫困阶层的虔诚要求，上帝的秘密也要在下层人民中间发现，也要面向广大穷人。教会要求宗教接近大众，卡拉瓦乔正是用自己接近日常生活，通俗易懂生动形象的作品来满足这种需求。
然而，他的画作又完全不同于那些惟命是从的说教艺术。第一眼的印象是，他的动机是直接从生活中抓来的；细细再看，才发现这种印象是错误的。卡拉瓦乔的艺术传送出的是充满矛盾的信号：他22岁时画的酒神巴克斯是他自己，像一个野小子，双手和面庞被太阳晒得黝黑，手里拿着一串葡萄；而25岁时画的巴克斯，虽然也是半裸着上身，却是皮肤白皙而体态丰腴。他的腮帮上是口红，眉毛是描出来的，手里拿着红葡萄酒盏，旁边还放着大半壶红葡萄酒。这种颓废的形象很多年来都出现在贵族的庭院里。
在他的尤迪德刺杀霍洛芬斯的画中，也表现出一种矛盾心情：霍洛芬斯的头被割了下来，鲜血没有溅满帐篷，而是从枕头上流下来，尤迪德害怕弄脏了她的白衬衣，弯下腰，拉开距离，拿着剑的手已显得无力，好像她自己也对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情感到惊奇。她似乎还在等待下次行动的指令。
卡拉瓦乔的许多画作都是这样，具有双重性格：一方面非常严肃，另一方面又显得极端游戏。自然戴上了面具，而真实也乔装打扮，粉墨登场。这样，卡拉瓦乔对于神话题材也非常钟爱，却总是与之保持距离。
当时，艺术界对他极其喜爱。人们对充满谜语而又具有多重意义的画作特别热爱，并乐于收藏，并对其中的深沉意义加以研究。而那些天主教士们则认为卡拉瓦乔的画作有的不够端庄，意义也显得含糊，有时会拒绝收他的订作。而另外一些私人收藏家却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作为既是一种虔诚的表征，又是一种对美学观照的物件。
当卡拉瓦乔把自己当作被斩首的美杜莎画出来，不只是要展现他绘画的才能，同时也是要体验那动人心弦的极度恐惧。他也要展现自己的疯狂和自我嘲弄，让自己出现在画面上。带着蛇状头发的美杜莎是非常出名的，凡人看到她的眼光就会变成石头。佩索斯可以杀死她，只是因为他只看到她在他盾牌上的影子。而卡拉瓦乔正好也画出了这张盾牌，好像美杜莎一样，画家也希望所有人都被自己的愿望迷住，或者变为石头，或者进入画布。而佩索斯对于卡拉瓦乔也是通过影像使不可能变为可能；画家也通过自己的死亡永恒地出现在盾牌上。
天才画家，短命骑士
卡拉瓦乔20岁就离开家乡，去了威尼斯等地来到罗马。他开始住在一个主教家，先后在好几个绘画工场工作过。其中，有一个工场常常接受罗马教皇的订单，在那里他负责画花卉与水果。在罗马，他认识了以画怪诞图案的画家奥尔西（Orci），奥尔西后来成了他绘画的代理人。在这期间，他还认识了画家明尼提（Minniti）和诗人律师和建筑师隆吉（Onorio Longhi）。
后来，他在罗马的贵族与天主教权贵圈子里走红，得到不少绘画预订，名声鹊起。他的主要画作都在这个时期完成的。
在他艺术创作的高潮期间的1606年，卡拉瓦乔因为参与一场街头械斗，打死了人，逃出罗马。秋天，他只身逃到那不勒斯，在那里成为当地著名的画家。次年6月，他逃到马耳他，在那里，他又作为著名的艺术家被骑士团首领赞赏。在次年7月，甚至被吸收为马耳他骑士团骑士。在这期间，他完成了里程碑似的画作“被砍头的施洗约翰”。可是，画作揭幕典礼他却不在场，因为参与一次骑士骚乱，被关进监牢。没有等到宣判，他就在10月份从狱中逃走。因严重违纪，他在12月被开除出骑士团。他逃去了西西里，后来又逃回那不勒斯，在那里为贵族作画。在那里遭到一次莫名的街头袭击，他的脸受到严重伤害。在回罗马的途中，他于1610年7月18日，死在一个叫厄尔科勒（Ercole）港口小城的医院，并在那里被埋葬。死亡原因可能是疟疾。
在他去世后，他的画作为同时代人评论，模仿，学习。不少荷兰人到罗马学习他的画风，在欧洲形成了一股卡拉瓦乔画风。这种画风对伦勃朗、鲁宾斯等著名画家都具有相当的影响。
不过，在他死后100年后，几乎又被人忘记。卡拉瓦乔的再次被发现是在二十世纪了。这要归功于意大利的艺术史专家隆吉（Roberto Longhi），他在1951年在米兰举办了大规模的专题展览，使艺术世界再次对卡拉瓦乔重新评价。使卡拉瓦乔的艺术之光穿透400年时光，再次照射这个世界。
（2012年7月3日于哥平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