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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围城》
1.
仰端眼前高耸的大厦,犹如擎天之柱。稍稍放低视线,大厦本不宽敞的四周被围起一圈栅栏,形成独立的空间。在寸土寸金的海城,每一丝空间都泛着百元大钞的油墨味。栅栏规划出的一亩三分地似乎在暗示某种身份的象征。可惜,这样的高楼大厦在海城随处可见,并无值得夸耀的地方。
这就是我三叔顾正山家的所在,五年未曾来过。若不是母亲的催促,我本不想旧地重游。
“你三叔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难道你能一辈子不见他?再说,你堂妹从海南回来了,你不该去见见?”回想起母亲的唠叨,我不由得一声苦笑:“我还真不想和这家人有什么交集。”生活在上海,母亲总希望我能与三叔家多走动,可我实在不愿与三叔一家打太多交道。
整理下情绪,我大步与小区保安擦肩而过。我知道,保安肯定正在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盘算着我到底什么来头。曾经,我总是客气地向对方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对方却要反复确认我的信息,不让我轻易进入。如今,我大步向前,他却不敢阻拦,总觉得心中有些好笑。
说是小区,其实还是那栋大厦。我快走了几步,进入大厦门内。大厦正厅又宽又长,富丽堂皇。可通往大厦高层的电梯,却被隐藏到阴暗狭小的大厅两侧。我走到左侧等候电梯的位置。那边有三部电梯,不少人在此排队。
“叮咚”一声轻响,电梯门瞬间打开,里面的人们潮水般涌出,又瞬间散去。与此同时,短跑比赛开始了。我们这些等待电梯的看客向电梯里蜂拥而入,生怕被拒之门外。挤在电梯最深处的我眉毛轻抖,一位老先生使劲将身侧的小电驴推入电梯里,狭小的空间更加拥挤,电梯缓缓地动了起来。上升的速度不紧不慢,每隔几层,电梯门就要打开,有人从电梯里出来,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电梯升升停停,差不多快三分钟的时候,到了27层。那便是三叔家的所在楼层。电梯门缓缓在我身后关闭,继续上升,行使自己职责。我冲着镶在走廊一侧敞开的窗户,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刚才那狭小的空间差点让我窒息。
我举目向前观看,走廊深不见底。这是最具海城老房特色的一点:走廊幽深,各户人家隐藏在走廊墙壁后的角落里。当然,三叔家所在的大厦也不算老,建于2000年前后,只是建筑格局还属于海城的老户型。当年,就这套房产,老顾家多少人向三叔投去羡慕的目光。
“咚,咚,咚。”我轻敲倒贴福字的红色防盗门。没过一会儿,我听见门栓响动,防盗门自外向内打开。
“呀!是洋洋来了啊!”一如既往地表情夸张。叫唤我小名的是三叔的妻子孟洁。我堆起笑脸张口:“三婶!”
“洋洋,来就来呗,还买啥水果啊?”说着三婶驾轻就熟地接过我手上两袋水果,然后转头冲屋内喊:“正山,洋洋来啦!”
“完全没有变化!”这是我踏进三叔家门时唯一的想法。一摞摞纸壳子被堆在门口。沙发上,餐桌上,摆满了零食,衣物和各类生活用品,满满腾腾,乱作一团。“顾洋,你来了。”三叔从房门一侧的厨房内走出。
三叔头发已全白,满面沟壑,原本高壮的身子如今显得极为瘦削,身上那件纳凉用的白背心皱皱巴巴。都说不做饭的女人最好命,但做一辈子的男人呢?三叔就做了一辈子饭,也烦了一辈子。
刚到海城时,曾有几次来三叔家做客,被三婶数落不懂礼数,没带礼物。又在餐桌上被她嘲讽不懂礼仪,弄得我颇没面子。现在回想,其实不过都是小事,只值莞尔一笑罢了。叫我记忆犹新的,是三婶对烹饪之庶务的一窍不通。有次三婶心血来潮,非要下厨大显身手。我见三叔铁青着脸陪她走进厨房,当时心中还纳闷,怎么三叔是那样的表情。
不过,当三婶将饭菜端上餐桌时,我就明白三叔表情为何变成那样。如果说做鱼,没有刮鳞,忘记摘下苦胆是小问题的话,那不知如何使用电饭锅闷米饭只能算毛毛雨了。因为种种缘由,后来我少有再登三叔的家门,也免了体验三叔的苦闷。
我不认为三婶是个恶人,只是心直口快,毛手毛脚的事太多了些。我一直好奇,三婶这样的生性,是如何成为一名医术高超,且又对病人检查细致无比的医生的呢?在我困惑时,母亲给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擅长工作的人,未必善于生活。”
帮三叔将饭桌收拾干净,摆好饭菜。一道身影从方厅后面的房间里闪出,那是我的堂妹顾盼。记得祖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的关系相当不错。自小一起长大,几个堂兄弟姐,也不分亲疏里外,都把对方当做亲生同胞。可到如今,这些早已时过境迁。算下时间,祖母过世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已有数年有余。
脸上没有了少女时代的稚气,多了许多成熟的风霜,眼角上淡淡的鱼尾纹时隐时现,脸上带笑,但眼中没有多少欢喜。“哥,你来啦。”她声音轻柔,倒有几分耐听。“恩,来啦。我们有好久没见了,顾盼。”我语气客套。说完这些,两人已无话可说。
“都坐下吃饭吧!”三叔沉闷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几人围桌而坐,我坐在三叔身旁;三婶和顾盼则坐在另一边。三婶试图靠顾盼近一些,不过被顾盼冷漠的眼神阻止。这对母女的关系一向如此。对她们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顾盼对三婶怀着怨气,三婶说东,顾盼必然做西。早些年看到这副光景,我还会冒昧地劝顾盼两句。现在,就当没有看见吧。
“你爸妈身体怎么样?”三叔问起了我的父母。“他们身体都挺好。我爸天天忙着和老同学组团跑步。我妈最近迷上了弹钢琴。三叔您是知道的,只要我妈沉迷做一件事,就挺难自拔的。”我故意丢了个笑点。
“哈哈哈……”在坐几人很配合地笑出了声。这时,我见三婶用筷子夹起菜,想送到顾盼碗中。顾盼轻轻用筷子一拨,冷漠地将其推开。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三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也没做什么,就是在做自己的外贸生意。”
“外贸生意?什么外贸生意?”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生意而已,三叔。”我回答得轻描淡写。
“鬼扯!就凭你也能做外贸生意?”三叔一下子拔高了声量,口气不屑。我本想反唇相讥,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2.
脑中不快的记忆汹涌而出。
老顾家的发展史就是一部家族迁徙史,在迁徙中分分合合。老顾家祖籍河北,在那个特殊年代,为避人祸,祖父带着祖母,大伯和我父亲举家迁徙至东北。三叔和其他几位叔叔都是在东北出生的。老顾家的男丁骨子里似乎都向往远行,当叔伯长大后,都选择离开东北,去往更南方的城市生活。父亲倒是几兄弟中少有的异类,他没有去往南方,而是留在东北,守着祖父祖母,娶妻生子。
也许,在我们这一支的顾家人身上,向往远行的基因是隔代彰显的。十六岁那年,我被父母安排到海外留学,当年还没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身上向往远行的基因该是那时爆发的。海外起伏十年,我本不打算回国。但看到视频通话中,父母老迈的面容以及黯淡的神色,我终究是于心不忍。
回国,并不代表我想回到东北生活。海城,那座国际化大都市才是我最理想的去处。另外,五叔和自小对我最好的三叔都在海城。相信我的日子在那不会太难。
原本,我是这么认为的。
刚到海城时,懵懵懂懂,不知自己能干些什么的我,被五叔接纳,进入他的公司,做了名职员。现在回想,进入五叔的公司其实并不明智。若不是如此,后来也不会有那些纷争。
我本以为进入五叔的公司工作,三叔会为我开心,送上鼓励。没承想,等来的却是挖苦和不屑。按常理,不管如何,作为长辈都不会与自己的子侄辈为难。但我确实从三叔眼中看到了对我的不满。即使后来,我晓得了背后的真正缘由,但直到今日,那一丝愤怒还是无法磨灭……
“正山,你说啥呢?洋洋咋就不能做自己生意了?”三婶把话岔开。我有一丝诧异,没想到那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三婶竟学会打圆场了。三婶接着说:“洋洋现在都做生意了。有件事三婶想求你帮忙。”
“三婶,您说。”我心中好奇,不知她要我做些什么事。三婶眨了眨眼,笑着说:“你知道的,顾盼最近回海城休假。也没什么事可做。你现在认识的人也多了。能不能给你妹介绍一个男朋友?”
“妈,你在说什么胡话!”顾盼眼神愤怒地看向三婶。若不是我在场,估计她就要暴跳如雷了。三婶似没看到顾盼的愤怒,自顾自地说:“洋洋,这事你能不能帮忙?”
“这个……”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顿了一下,我凿词琢字地说:“三婶,顾盼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我认识的人可能和她不搭啊。”
顾盼在我们这几个小辈中,属于相当独立的一个。大学毕业以后,面试了一家“大厂”,并顺利通过面试,成为那家“大厂”的员工。随着工作经验的积累,再加上她个人的努力,现今已是那家“大厂”海南方面的负责人了。想想我认识的那帮朋友真没有与她登对的存在。
“哪有搭不搭的。认识久了,不就搭了。你看我与你三叔,不就是这样吗?”三婶看向三叔。顺着三婶的目光,我对上了三叔愁云不展的双眼。
这顿饭在三婶不断的唠叨中,慢慢到了尾声。三叔和顾盼都没多言,不过我还是看到顾盼眼中隐含的雷霆闪电。看了下时间,我客气地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哥,我送送你。”当我告辞时,顾盼突然发声。
3
“哥,刚才……”站在人行道上的顾盼组织着语言想向我表达什么。“不用多说,明白的。介绍对象啥的,我是不会做的,放心。”我听到顾盼轻轻舒了一口气。
正当我打算转身走进地铁入口时,顾盼突然开口:“哥,他要再婚了。”我停下脚步。
顾盼口中的“他”,名叫王源,是她的前夫。是的,多年前,顾盼曾有过一段婚姻。王源是顾盼的大学校友。顾盼身材高挑,长相靓丽,在大学时代从不缺乏追求者,不过顾盼一直钟情于王源,从未改变。
按顾盼的说法,当初王源是在校园的马路上邂逅她的。那时,顾盼正穿着演出用的戏服向学校礼堂方向跑去,如风一般在王源身边掠过。就在那一瞬间,王源被顾盼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有一点,我对王源是佩服的。对喜欢的人,他会不留余地地追求,不管其他。当时,王源并不知顾盼姓是名谁,来自何处,只记住了她的样貌。这样,王源化身成校园福尔摩斯,寻找起顾盼在校园里的蛛丝马迹。皇天不负有心人,王源还真查到了顾盼的名字和在哪所学院学习。热烈的追求攻势就此展开。
老顾家的孩子本质上是传统的,面对王源突如其来的猛烈追求和大胆告白,顾盼虽然欢喜,但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刚入学不久的她,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物待去挖掘,谈恋爱可能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了。不过,王源那股死缠烂打的劲头还是慢慢柔软着顾盼的内心。
记得顾盼和我提起过,一件事的发生,才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十年寒窗,顾盼考上的是一所北京的大学。第一年暑假,她自然是要回家的。一张机票,数个小时的航程,顾盼回到海城的家中。即使三婶的种种挑剔令她心烦,但有三叔默默端上的饭食,一切还是很美好的。正当她享用桌上的美食时,突然接到王源的电话。
“顾盼,是我。王源!”
“恩,王源,有事吗?”顾盼有些好奇王源此时打来电话的动机。
“啊,我给你寄了个礼物,有点大。你下来取下。”王源语气中带了些许紧张。
“啊,好的,我马上下去。”顾盼没想其他,坐上电梯,下到楼下。她在楼下并没有见到王源口中的礼物,而是看到了王源本人。
“你……礼物呢?”
“顾盼,我不是最好的礼物吗?”王源脸露笑容,摊开双臂。此刻,青涩的校园爱情开花结果。
顾盼与王源相恋,三叔保持了沉默,他无法左右三婶的任何决定。同样的,他也无法左右顾盼的心思。而三婶的想法早被顾盼无视掉了。
4.
地铁中的空调开得很足,丝丝冷气渗入肌肤,驱赶出我身上那股久久不散的热意。我回想起,上地铁前与顾盼那番对话。说是对话,其实就是我在听她倾诉。
顾盼告诉我,王源准备再婚,再婚对象是小他六岁的公司同事,还给顾盼送来了婚宴请帖。她的语气中带着怨气。感受这股怨气,我有些无语。顾盼似乎忘记,当初是她兜里揣着户口本,满世界乱跑,逼着王源把婚离的。末了,顾盼还告诉我,这次她回海城,并不是什么度假。到了三十五岁这个年纪,那个曾经让顾盼名声鹊起的“大厂”,对她采取了优化措施。双方在友好的气氛下,达成一致,顾盼选择辞职。如今她成了所谓的“自由人”,打算休息数月,再去找工作。只是这些,她并没有告诉三叔和三婶。听到这些,我只能摇头叹息。
地铁到站,我走出闸口,随着人流,站到滚梯向上前进。走出地铁口,炙热的阳光再次洒向脸上,我举起手象征式地遮挡了两下。一对青年情侣在我身旁掠过。女孩很是活泼,满脸带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男孩有些木讷,手足无措地陪在一旁,脸上荡着幸福的笑容。
看着这两人,我又想到了顾盼和王源,当年的他们似乎也是如此。
初见王源时,我颇感惊讶,他个头高大,小眼睛,嘴唇有点厚,表情木讷,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会用拿自己当礼物来打动女孩芳心的滑头小子。和他熟悉之后,才知道,那个招数是他母亲的手笔。
在与王源交往后,顾盼整颗心都扑在对方身上。真心想着要与王源建造美好未来。为此,顾盼付出很多。
当年,家中长辈知道顾盼与王源交往,都不看好,认为王源不是良配。千般理由,归纳起来,无非是两句话:“王源长相一般,家境一般。”
为维护王源,顾盼跳起脚,大声对几位叔伯喊道:“你们这是嫌贫爱富,是外貌协会!我不是那样的人!王源是我的真爱!”几位叔伯听到顾盼这话,除了莞尔,也不再多言。
顾盼确实不嫌贫爱富,也不外貌协会,甚至还愿意为王源葬送自己的学业。毕业在即,大学生无非两个选择:考研或去找工作。以顾盼的学习能力,考研绰绰有余,可她还是放弃了。王源学习能力一般,打算一毕业就去找工作,考研和他是无缘的。顾盼有个担心,怕自己去考研,王源去工作,最终感情淡了,因此分手,所以要放弃考研。
为这事,我也劝过顾盼:“你去考研,王源去工作,这不冲突。等你念完研究生,两人就结婚岂不是更好?”
“那最后,王源不要我了怎么办?”
“这个………”看到她眼中一抹天真,我一时间竟无法回答。就这样,顾盼放弃考研,和王源一起四处投递简历,寻找工作,并开始筹备婚礼……
5
穿过喧闹的街区,回到住所所在的小区。小区内,铺着沥青的马路十分整洁,两侧的草丛平整有序,青松昂首挺立。树叶将耀眼的阳光挡在外面,前方的道路霎时间成了林荫小路。微风吹到了脸上,很是舒服。
上了电梯,用钥匙打开房门,放下所有重担,走入自己的小窝。比起三叔家那套130平的宽敞大房,我这间小屋实在算不得什么。空间不大,两室一厅,厨房靠在门侧。方厅内放着沙发。在沙发正面是一面电视墙,电视机挂在墙上。在沙发左侧不远处是一张餐桌。在沙发的右侧就是窗户了。屋子还算整洁,我亦是个懒散人,也不愿天天打扫,但像三叔家那样混乱,我也是受不了的。
有时在想,若不是三叔,我也不可能下决心在海城买房。
初到海城,本以为三叔会留我到他家住上一段时间,然后我再出去租房。当时,顾盼在北京工作,三叔家中是空着一间房的。可惜,我到海城,先是遭了三叔的一顿白眼,然后直接拒绝了我想借宿他家的请求。
无奈之下,我只能去住五叔公司的宿舍一段时间,再去租房。宿舍,不如说是仓库更确切些。宿舍分两层,上层摆着两张折叠床,下层整整齐齐排满了成箱的货物。人生第一次,我体验了把睡仓库的感觉。后来,我才知三叔如此待我是和他那新晋姑爷王源有关。
顾盼和王源婚后,王源的工作似乎并不顺利,连换几份工作。按他的说法,这几份工作,不是领导不好,就是同事不好相处,反正他是没错。兜兜转转了好一阵,三叔起意让王源来海城工作,这样未来顾盼也能回海城生活,方便照顾。
三叔为王源首选的工作单位自然是五叔的公司。可没承想,我在此时出现,打乱了三叔的计划。在三叔眼中,我可能是来和他家姑爷抢工作机会的。
不管如何,王源还是来了,如今的他看似还像当初那样木讷,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傲慢和懦弱。看到他眼中的神色,我默然无语。虽与王源共事不到半年,但给我带来了不少烦心事。一方面他工作能力确实不强,引发的问题,我要陪着倒霉。另一方面,我要时不时到三叔家,听三叔数落,我这不好,那不行。还要在我面前炫耀几句自家女儿和女婿有多么优秀。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听着三叔话里话外的讽刺,我也只能忍气点头称是。
事情的转机源于父母来海城看我。二老见我与人合租,屋内环境恶劣的令人发指,实在不忍心,合计了一下,遂帮我在海城购置了一间小房。当年,海城已是地皮贵气逼人,购置房产让我们全家筋疲力尽。不过我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小窝,不必再看他人白眼。再到后来,我投出的简历有了回应,新的人生就此开始。
在与五叔道谢,并提出辞职后,我又去了趟三叔家,想知会一声,希望能缓和下彼此关系。可没想到,又听到三叔一阵数落,说什么五叔那如何事多,王源如何辛苦,我却没去帮忙。听到这些,我心中一阵窝火:“怎么什么都是我的错?我是招你姑爷还是惹你姑爷了?”我怒气上涌,不再低头,双眼怒视三叔。没说话,可愤怒的光芒相信三叔已看得清清楚楚。至此,我再也没去过三叔家。很久之后,听五叔说,王源在我离开后,也离开了,说是要去海外留学。只是这些已不是我所关心的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阅历的累积,现在再看,三叔所为无可厚非,为了自家女儿的幸福,三叔做什么都不为过。而以叔侄关系为基础的亲戚终究还是外人……
将繁思排出脑海,我打开电脑,准备回复堆积的工作邮件。“叮咚!”放在电脑一旁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拿起手机,划开屏幕,上面赫然是母亲的微信:“去三叔家,饭吃得怎么样啊?”
看着微信,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回复。发了会儿呆,我在手机上回了“还好”两字后,就将它放回了桌面上。手机很快又“叮咚,叮咚”振动了几下,应该是母亲又发来了微信。只是我并不想拿起手机,看母亲的微信。
我本想继续回复工作邮件,只是思绪繁杂,静不下心来。我关上电脑,将整个身体陷入背后沙发之中,思绪又回到顾盼和王源婚姻的记忆上面……
6.
关于顾盼和王源结婚以及他们婚后的纷纷扰扰,是母亲告诉我的。母亲是个善交际的人,跟三叔和三婶的关系一向相处融洽,无话不谈。即使我与三叔家关系僵成那样,也未曾改变。有时我很是佩服母亲拥有如此能力,可惜我并没有遗传上这一优点。
在我看来,对顾盼和王源的婚姻产生最大影响的,莫过于三婶孟洁。若不是她的几次决定,顾盼和王源的婚姻或许也不会那样发展。我一直思考她当初的动机为何,却百思不得其解。
双方家长也算传统,在顾盼和王源结婚前,总是要“会亲家”的,地点选在一家酒店的包房内。当时,我母亲因工作正好也在北京,顺道也就参加了这场亲家会。也见证了一切。
三叔和三婶一方自不用多提,都是医生,也算体面。王源父母是道地的京城人士,满口京腔。王母据说是某公司翻译人员,经常接触海外业务,当然这事是无法求证真伪的。不过她那一头美式脏辫和紧跟潮流的打扮还是成了酒桌上的焦点。王父长得瘦弱,个头不高,总是有意无意地躲在王母的身后。两家的父亲都是话少的人,交流沟通的重任自然落到两位母亲身上。
豪爽的王母率先开口:“亲家母,我儿子好福气,才遇到顾盼这样的女孩。”
“呀,您把顾盼夸得太好了!她身上还是有多毛病的。以后请多担待些。王源才是好孩子,踏实,上进!”
“哈哈哈。您把王源也夸过头了。”
两方母亲把对方孩子一阵猛夸,双方尽欢。又是一阵客套后,王母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不知亲家母这边要多少彩礼?”
三婶一听,脸上微妙地变了一下,然后说:“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不兴这个。两个孩子好就行。”
为彩礼的事,三婶和顾盼吵了一架。三婶本想向王源父母要十五万彩礼,但遭顾盼严词拒绝。她知王源家最近因些事由,资金周转困难,并不想难为王源一家。三婶本是不愿,但也拧不过顾盼,也只能作罢。
王母脸上喜笑颜开:“亲家母,这多不好意思啊。”王母琢磨这亲家母实在和善,也得投桃报李一下。“亲家母,我有个打算。前阵子,我在二环内看了一处房子,房价在二百万左右。房子小了点,五十平,但好在离顾盼工作的地方非常近。我打算,等把钱凑足,先把首付付掉,帮俩孩子把房子买下,然后我帮孩子们还贷。您看这怎么样?”
那时正是经济大腾飞时代的初期,北京二环内还有二百来万的房子,若是当时王母那样做了,未来王源和顾盼的生活可能又是一番景象了。
听到王母提议,三婶颇为心动,只是说出的话,又多出别样的意味:“这太好了啊!王家妈妈。这样俩孩子得少很多负担。只是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亲家母,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有啥不能说的?”
“那我说了哈,王家妈妈。”三婶笑了笑。接着,她说:“要不这样,我家出三分之一的首付。您也少些压力。我唯一要求是,在房本上加上顾盼的名字。”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三叔本想说点什么,但被三婶眼神阻止,然后转头再看向王母,目光坚决。
沉默了数秒,王母艰难维持着笑脸:“亲家母,这事容我想想如何?”
“好的呀,那您再想想。”
到这,亲家会又恢复了一团和气,不过气氛已大不如开始时那样热烈。又推杯换盏一阵,酒宴也到了尾声。两家父母出了酒店,也不多言,向着不同方向离开。
过了数日,王母借着王源的口答复了三婶。王母提议,两家各出一半首付,房贷由王源和顾盼自己承担。三婶算了算,虽没到预期,但也能接受,就准备答应下来。可是顾盼和王源这时却不答应了。俩人一合计,刚结婚,生活还没稳定,就要背负一身债,压力实在太大。因此就罢了买房的念头,想着过几年再考虑。事情告一段落,但两家的隔阂已深埋心底。
顾盼和王源婚后的景况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越过越好。顾盼初时与婆家同住,只是时间久了,再好的关系都有摩擦的时候,婆媳早已相看生厌,遂又动了买房的念头。可惜,此时北京二环内房价早已今非昔比,哪是顾盼和王源负担得起的?选来选去,最后选在一个名为“通州”的地界贷款买房,后来那里成了北京的副城区。不过此时,那里还是无人知晓的犄角旮旯,离市区相当遥远。通勤困难的顾盼又不得不在市区租房度日。
王源的几段工作经历相当不顺,最后选择出国留学。霎时间,巨大的经济压力落到了顾盼的头上。三叔本想拿钱帮衬下顾盼,三婶死活不同意,甚至以离婚相逼。三叔请母亲劝解。三婶告诉了母亲她心中所想。原来,王源和顾盼这几年也有十几万存款,都存在王源名下。三婶怕顾盼最后人财两空,就不帮衬顾盼,逼她用那笔存款生活。
“那你打算啥时帮衬顾盼?”
“等她生孩子的!”三婶一脸洋洋得意。听了三婶的话,母亲满脸愕然......
当然,三婶是没有机会看到王源和顾盼生儿育女了。王源数年留学归来,褪去身上的浮华,眼中多了成熟和担当,可惜有些事早已无法挽回。在王源出国的这几年,为赚取更多金钱,顾盼从行政岗转到销售岗。如今已不是那个满眼爱情的小女生,两人渐行渐远。最终,在家宴上,当着公婆的面,顾盼掀翻了餐桌。一年后,两人再次走入民政局......
7.
在拜访三叔家的两周后,母亲打来电话,询问我的近况。闲聊一阵后,母亲突然提到顾盼。
“听你三叔说,顾盼回海南了。”
“是嘛?”
“好像她和你三婶又吵了一架。顾盼拒绝了你三婶给她安排的相亲。好像她海南的工作也没了。”.......
挂断电话,我站起身,来到窗前,向外观看。星光璀璨之下,高楼林立,五彩的光芒在它们身上闪烁。摩天大厦之间的马路上,工蚁般的车辆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