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小北七岁的时候看一切都新鲜,新年里打鼓唱戏的表演她好奇,新年里奇妆怪服的社火她好奇,社火里那八仙过海的花车更是让她好奇。那不是,八位仙人摆着各异的造型,脚下踩着木凳,贴上祥云状的纸片,长长的留仙裙遮住撑起的木杆,真飘飘欲仙般,迷了花小北的眼,更是那八仙身后背景布上插满了彩纸做的花朵,五颜六色闪着光,引得花小北窜进人群里摘了两朵,裹在衣服里,一双明亮的眼睛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深怕让人看了去,深怕让人抢了去,然后一路蹦跳着回家,可把她高兴坏了。
“大姨,你看,我在社火队的八仙花车上摘得,可好看。”花小北一进院里,迎头撞上正要出门的大姨。
“哎呀,你摘它回来干嘛呀。”大姨并没有给花小北心里期待的夸奖,譬如小北真棒,知道看到好看的花要摘回来。大姨也没有给花小北心里期待的回应,譬如摸摸她的头,给她买街角小卖铺里的大白兔奶糖。而是一句惊讶,一句带着疑问和责备的惊讶。
(2)
村里拜神。村口小山坡上有个庙,庙里供着神,神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只是庙一直在那里,神一直在那里,人们就拜拜。谁家娃娃病了,拜了神,没几天好了,谁家青年没媳妇儿,拜了神,没多久娶着了,久而久之村里人都开始信奉这位神。拜了神愿望就成真,谁不拜,谁不信,村民还给这位神起了名叫村神爷爷。愿望成了真就要来还愿,光景好的家里做点豆面馍馍摆在供台上,光景差的家里用彩纸做点花挂在庙里屋檐下,还愿恰是在年里。
村长跪在神像面前,磕头,起身,再磕头,“村神爷爷,咱村村民给你供的这些吃食你都好好享用啊,享用完咱也别扔了啊,浪费粮食,要不我拿去给村民分了吧,也算是你造福百姓,你不回答我就当默认了。”村长说完起身,拿着背篓装馍馍,转身走出庙门,停下想了想,又转身走了进去,村长磕头,起身,再磕头,“村神爷爷,这挂在庙里的花我也拿去别用吧,挂着没几天都落灰了,也浪费,也当是你造福百姓了,你不回答我就当默认了。”村长说完起身,转身走出庙门,把挂在庙里所有的纸花摘了下来,摞在背篓馍馍上。
村里社火队表演,村长说:“大家伙儿辛苦啦,这是咱村民给村神爷爷供的馍,村神爷爷体恤咱,让我拿去给大家伙儿分了。”一众表演的小伙儿都热闹起来,“还有,这些纸花都挂在社火队花车上,谁家还有求村神爷爷的事,表演的时候就摘几朵回去,村神爷爷会知道的。”
(3)
大姨家这几年都顺风顺水,大儿子考上了大学,小女儿也顺利上了高中,光景是越来越好,本就没什么可求,更何况大姨一家都是受教育的人,从不信牛神鬼怪的老迷信。所以花小北从衣服里掏出这两朵纸花时可愁坏了她的大姨,崇尚科学的家里怎么能出现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而且还愿是要带着贡品的,带纸花带黄馍甚至带猪肉,看你心多诚。谁家光景怎么样,村里人都明白,村神爷爷更是清楚,若简单的敷衍是会惹得村神爷爷不高兴的,这不,村东头王老二家就因为还愿不够真诚,这几年都霉运不断,就凭大姨家近年来的好日子,送去几斤猪肉都不为过。还不如包顿饺子给我闺女儿吃呢,大姨心里想。
“小北啊,这花不好看,要不你还回去吧。”大姨把小北领进屋,脸上温柔起来,一副耐心教导学生的老师模样。
“我不,我觉得可好看,我要留着。”花小北犟,即使老师再怎么教,不听就是不听的模样。
“这样吧,大姨给你买大白兔奶糖,一包,你听大姨话还回去好不好。”大姨就是大姨,没有过多的教导和说辞,投其所好。
“那好吧。”孩子就是孩子,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藏着掖着,听到大白兔奶糖的花小北已经酝酿起了口水,紧接着听到‘一包’这两个字,口水已经挂在了嘴角。
“那你听大姨的,一会儿人少的时候,你把纸花直接拿去村头庙里,放里面就行。”
“好。”
(4)
毕方自己都忘了在这破庙里待了多久,自从不小心点了轩辕黄帝心爱的战车,被轩辕氏抽了灵魂赶落人间,这无处安放的魂魄便整天在人间飘来飘去,没成想落到这庙里破旧不堪的塑身像上,一落便是数百年。毕方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看着庙里进进出出的人求这求那,看这些人拜它时诚恳的样子真搞笑。你家孩子病了你不去看大夫,你求我有用吗?我要是能救你家孩子我还在这儿待着?你找不着媳妇儿你不去参加相亲节目,你求我有用吗?我要是能给你娶上媳妇儿我特么还能单身?
更何况这些人不知道,自己拜来拜去的村神爷爷其实是只鸟,还是木头做的。这几百年来毕方就指着这个笑话打发不开心的日常:呵呵,这群傻x。
这天毕方在供台上正闭目养神,见村长进来,一套行云流水的跪拜后,说要拿走贡品,虽然毕方吃不到,但看着也心满意足,也算是自己当这人间神仙的成就,再说,护食是动物的本能,神兽、妖怪都不例外。
“老头你动一个试试?”村长自然听不到毕方的叫嚣,馍馍就拿走了。
还没等毕方发完火,就看村长折了回来,毕方正以为这老头是要把东西放下,心想这老头可还算识货,就听村长说连纸花也要拿走,虽然毕方摸不着,但看着这一屋子的挂饰也漂亮呀,也让内心的小公主心花怒放呀。
“老头你他妈动一个试试?!”村长自然还是听不到毕方的叫嚣,纸花也拿走了。
虽然气势很足,嚷嚷也很大声的可以震到自己的耳朵,但毕方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它不是神仙,不能惩罚愚蠢的村长,也不能实现别人的愿望,更不能因为村东头王老二家还愿不够真诚就让他倒霉好几年(王老二家这几年只是真的倒霉罢了),它只是骂两句,它只能喊两声,出出气。今天可真是郁闷的一天呀。
傍晚,夕阳的余晖刚好照进庙门口,毕方还在气愤村长这老东西不识抬举,一个影子便出现在地板上残留的夕阳里,紧接着一个小东西出现在毕方的眼睛里。
花小北听大姨的话,还纸花来了。
(5)
毕方还在纳闷,也没见过这小丫头来许愿啊,怎么来还愿了呢,难道是我年纪大忘了?再说拿两朵纸花来这家里是有多穷啊。
“村神爷爷,我大姨说这纸花不好看,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但大姨答应给我买一包大白兔奶糖呢,一包呀。”花小北还怕村神爷爷听不见,后面提到大白兔奶糖的部分都升了一个调,小手抬起伸出一个手指,比划给村神爷爷看,“所以,村神爷爷,这花我还是还给你吧。”
在村长当着毕方的面把它家洗劫一空后,这两朵花小北还来的纸花都让毕方心生宽慰。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有道理的啊。”毕方对着花小北欣慰的一笑。
花小北仰头,看神像,愣住了,后退一步,再退一步,转身,“妈妈!大姨!村神爷爷活啦!”大喊着跑了出去。
毕方低头,看花小北扔在地上的花,再抬头,看花小北跑远的身影,也愣住了。
“村神爷爷?活了?这小丫头?能看见我?”几百年了,毕方从来都是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自顾自的对他们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它从没指望人们看见,也没指望人们听见,百年间在它身边已经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它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可它还是希望,哪怕那希望是那么渺小,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它多么希望…
“这小丫头?能看见我?!”毕方竟然有所期待了。
(6)
花小北姥姥年轻的时候就信佛,一般女子闺房的梳妆台上不是胭脂就是红粉,花小北姥姥的梳妆台上一尊佛像,每天擦得锃亮,一般女子早起梳妆打扮,花小北姥姥早起烧香拜佛,一般女子睡前卸妆护肤,花小北姥姥睡前磕头诵经。就是那洞房花烛的夜里,花小北姥姥头盖红纱,还没等夫婿掀起她的盖头看她面如桃花,也没等夫婿与她共饮交杯酒春宵一夜,扑腾一声先跪在佛像前,就诵了一段《妙法莲华经》,赤诚、恳切,看的身旁夫婿一脸懵逼。
这事儿家人都知道,无可奈何,“哎,女娃子这是着了什么魔,就跟这佛像亲,咋办,咋办呀。”愁的花小北姥姥的爹天天顿足搓手。这事儿佛祖也知道,百感交集,“世间竟有虔诚信徒如此般女子,真让老夫感激涕零,感激涕零呀。”佛祖用衣袖拂去眼角瞌睡的泪花。“这样吧,你天天拜我供我,无以为报,赐你灵珠一颗,庇佑你一世无灾无祸。但是,这灵珠传女不传男,这也不是我偏见,你瞅瞅你爹一副瞧不上我的样子,哼!”佛祖想起花小北姥姥的爹面露鄙夷,又觉自己可是佛呀,悟性怎能这般低下,说了句阿弥陀佛,一溜烟飘走了。
于是花小北姥姥生下花小北妈妈,花小北妈妈生下花小北,灵珠便传到了花小北的身上。
(7)
灵珠庇佑,这世上的妖魔鬼怪、孤魂野鬼如小打小闹般,远远看到花小北的姥姥、花小北的妈妈,还有花小北,绕远路飘也不近她们身十里的范围。可毕方不同,身为上古神兽的它本就可封神上天,奈何自己玩火玩出了事,沦落至此。这数百年围绕在毕方身边的屏障竟被花小北一眼看出了裂缝。毕方魂出神像,飘向花小北的方向。
“妈,我不骗你,我真看到村神爷爷笑了,还眨眼睛呢。”花小北回到家第一时间奔向厨房里正在炒菜的妈妈,说起庙里的事。
“行啦行啦,哪有什么村神爷爷,这些都是村里人的迷信,咱们家可不能信这些,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不愧是花小北大姨的妹妹,花小北妈妈一样的不信鬼神信科学,对花小北说的事也只当是孩子的胡言乱语,推搡着不让花小北打扰自己做饭便搪塞过去了。
“不信不信,你老说咱家不能信,那姥姥天天拜佛,你怎么不管管。”花小北也不是真的想要妈妈去管,只是气不过妈妈对她说的事根本不在意,对于她都七岁了而妈妈还当她是个小孩子这件事心生不满。
“姥姥年纪大了,跟咱们不一样。听话快去,晚上给你看动画片。”花小北妈妈知道花小北有些生气,拿出惯用的伎俩,用动画片诱惑。
“那好吧。”孩子还是孩子,对喜欢的东西绝不会藏着掖着,一句动画片也就让花小北消停了。
“原来是灵珠啊,怪不得能看到我。”两人说话间,毕方已在花小北家上空观摩了许久。
“哼,你不信?你不信你家还能传佛祖给的灵珠?感谢你妈去吧。”就跟看电视剧似的,毕方时不时还吐槽两句。
晚饭后,花小北在房间看动画片,毕方在房间的窗外徘徊。
“怎么进去呢?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太突兀,怎么打招呼呢?你好,我是毕方?这么说会不会太单调。”毕方还在自顾自地想着出场方式,再瞅一眼窗里沙发上的花小北,上下眼皮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今晚就没戏了,毕方一狠心一跺脚,闪进了窗户里,蹦了一步。不行,这个样子再把小丫头给吓着,毕方一想,于是化作人形,小心翼翼的走向花小北。
花小北突的坐起身,拿起遥控器调小了音量,仔细听了起来。
毕方顿了一下,一步,又一步,慢慢往前挪。
花小北迅速回头,小脑袋僵住了,可眼珠还快速的在上下眼睑间左右移动,什么都没看到。她穿上拖鞋,回头看,放下遥控器,回头看,朝门的方向走了一步,回头看,再走一步,回头看,啊的一声跑了出去。
(8)
毕方是开心的,甚至兴奋。“终于,终于啊,有几百年了,那可以陪伴我的人终于出现了!”
所以在花小北听到莫名其妙的脚步声被吓跑的那晚,毕方没有因为吓着小丫头而感到一丝羞愧或是内疚,只有开心,和打破那道屏障后的未来可期。而被吓跑的花小北在妈妈怀里哭诉,颤抖了许久,在哭泣中睡着了。
于是毕方开始期盼那不再孤独的未来,计划如何和花小北见面,出场画面要更婉转一些,说话方式要更含蓄一些。直接出现在花小北面前的想法看来是不行了,未见其形的脚步声就把她吓得不轻,更别说用这个鬼样子,再给小丫头吓死。
琢磨来琢磨去,它想到了梦。人是会做梦的,梦里的世界可以天花乱坠,也可以光怪陆离,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毕方想到这里,真要被自己的聪明给帅到了。可要进入凡人的梦没有那么容易,三界遵循着各自的规律,本就互不干扰,哪怕是神、是佛,也不能随意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干扰凡人的人生。毕方既不是神,也不是佛,甚至不再是完整的神兽,它只有魂魄,数百年来不消不散。
可神兽也不是白当的,在天界的千万年间,多少还是了解这干预人间事物的方法,无非就是付出代价。“老子已经这样了,这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老天要,我便送了给你!”
毕方决定一试…
(9)
那是花小北的第一个噩梦。梦里黑暗,没有灯,借着月光还能稍稍看清屋里的轮廓。一个苍白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抬起了胳膊,似乎在向花小北招手,示意她走过来,于是花小北走近些,视线也清晰了些,是个老爷爷模样,脸上没有血色,没有老爷爷该有的慈祥,花小北再走近,老爷爷双眼惨白,睑内无珠,轻唤一声花小北的名字,声音沙哑。花小北一身冷汗,从梦里哭醒。
那是毕方第一次进入花小北的梦。“该用什么样貌呢,阿,对了,我看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村里的老爷爷,那就老爷爷吧。”于是梦里,毕方看到不远处的花小北四处探望,花小北隐约见远处有个白影漂浮,二人都不知所措。毕方抬手向她示意,花小北便走了过来,毕方开始庆幸,还是梦里好,出现任何东西都是那么理所应当,一切都那么顺利。
看花小北即将走到跟前,毕方清了清嗓,说了句“花小北”,还没等毕方的下一句“我是毕方”,甚至连那个‘我’字都没出口,花小北便不见了。
“怎么了?怎么醒了?还吓醒了?哪里可怕了?你们不是挺喜欢老爷爷的吗?”留下的毕方还在疑惑。
“好,我就不信了,变成任何样子我都要让你知道我。”留下的毕方依然坚持。
此后,毕方天天观察花小北的喜好,隔三岔五的尝试进入花小北的梦,老爷爷不行,就换老奶奶,它不知道围着村里老爷爷老奶奶转的孩子都是些老人们熟知的孙子孙女儿。看门狗阿黄不行,就换圈里的老牛,它也不知道那阿黄和老牛见了人是不会微笑着说人话的,汪一声哞一声人也听不明白。它甚至没有察觉到用魂魄变成的人,变成的阿猫阿狗,如青烟如白雾,没有人间该有的血气。
它让花小北出现在庙里,用村神爷爷的样貌朝花小北打招呼,吓得花小北可劲儿磕头求饶,误以为是自己扔了纸花要受到村神爷爷的惩罚。它让花小北出现在河边,化身一块儿石头从河面飘起,对花小北详述事情原委,吓得花小北尿了裤子,尿湿了床铺。
渐渐地,花小北失去了以前的好奇心,不再对任何事感到稀奇和新鲜,只有怕,时刻牵着妈妈的手,眼神里满是胆怯和软弱的怕。在花小北一家到处求医无果后,连从来不信邪的大姨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让小北还纸花的事真得罪了村神爷爷?不然那夜为什么小北从梦里哭着喊着说村神爷爷我错了呢?连从来不迷信的花小北妈妈也开始怀疑,那天女儿说看到村神爷爷显灵了,难道真是被什么鬼迷上了?
一家人束手无策,姐妹俩只好求耄耋之年的老母亲——花小北姥姥。
(10)
“早就告诉你们小北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就是不信。”花小北姥姥对着自己俩闺女儿说。就在花小北接连不断做噩梦的期间,花小北姥姥便有所察觉,早拜佛,晚拜佛,念的也不再是经文,而是一直向佛祖祈求赶走花小北身边的邪祟。
这事儿花小北一家人都知道,花小北妈妈早就习以为常,自己妈拜了一辈子佛,遇事先拜佛已是家常便饭,大姨偶尔还会劝劝自己老妈,“行了妈,别求了,小北这是病,看大夫吃药就会好的,你拜它有啥用。”每当这种时候,花小北姥姥也不示弱,腹部使使劲儿,拖着颤动的身躯和无力的嗓门,也要字正腔圆地喊上一句:“滚一边儿去,你懂个屁。”
这事儿佛祖也知道,花小北姥姥拜佛一辈子,佛祖便每天按时按点出现在花小北姥姥身边一辈子。
“哎。”佛祖先叹了口气,“按理来说,我不该插手人间事务,赐你灵珠一颗已是触犯天上法律法规了,还好我是佛,那帮神仙拿我没辙。”佛祖对着跪在佛像面前祈求的花小北姥姥说。
“可要是再帮你吧,有点说不过去呀,面子挂不住呀。”佛祖对着跪在佛像面前祈求的花小北姥姥接着说。
“你说说这毕方,好好在人间飘着,再飘个百八十年的,轩辕氏那小子气消了也就没事了,现在倒好,干出这种事来,还非要拿自己的…哎…”佛祖对着跪在佛像面前祈求的花小北姥姥继续说。
本着不干预人间事物的原则,佛祖一直都持观望态度,他目睹了毕方每一次尝试进入花小北的梦境,试图与花小北接近的所有过程,他以为在数次的尝试,数次的失败,数次的自我摧残后,毕方会选择放弃,没成想这老鸟还挺执着。
“行啦,就为你再破次戒吧,说来也是我赐的灵珠招来的那家伙,我也该负责,若那老鸟不再执着,也可算是救它一命吧。”佛祖对着跪在佛像面前的花小北姥姥最后说。一句阿弥陀佛,一溜烟飘走了。
(11)
“这是我去隔壁村寺庙求来的一张虎符,每晚睡觉前放在小北的床边,小北那噩梦自然就不做了。”紧接上文里花小北姥姥说完那第一句话后,从床头衣柜里拿出一个纸做的老虎来,交给了花小北妈妈。俩闺女儿对视一眼,对纸老虎看一眼,将信将疑。晚上睡觉前,花小北妈妈将纸老虎放在了花小北的枕边。
那一夜,花小北妈妈抱着花小北,轻哼着催眠曲哄花小北入睡,慢慢听到花小北均匀的呼吸声,熟睡了。
那一夜,毕方来到花小北身旁,飘荡的身躯如青烟般越发稀薄,它还是不甘心,也还是不死心,正打算拼命一搏,再次进入花小北梦里,身旁的虎符闪烁一道金光,将它拒在花小北体外。
“这是?佛祖的虎符?怎么会?”毕方这才注意到花小北枕边的纸老虎。“你妈的佛祖,这一家人是你亲戚咋地,什么都要管吗!?”毕方看着花小北,眼神里依然有所期待,竟也出现了一丝愧疚,这段时间来频繁地出现在花小北梦中,一味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回头看花小北,脸上原本天真灿烂的样貌如今却显得憔悴。
“抱歉啊小丫头,看来我真的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毕方没有再说下去,烟消云散般不见了。
那一夜,花小北姥姥在梦中与佛祖相见。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呀。”佛说,“你可知,你诚心拜我多年,我便陪在你身边多年,保你一生平安,保你家人一生无灾无难。”
“我知道,我知道佛祖是存在的,我就知道!”花小北姥姥看着日夜跪拜的佛像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的有一些手舞足蹈,有一些热泪盈眶,似乎身体轻盈,一下子变回年轻的模样,“佛祖,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是梦,也不是梦,与你已没有差异了。”佛说。
“佛祖,我,我,啊,我的外孙女花小北。”花小北姥姥拜佛一生,如今见了真佛,本该有一肚子话可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慌乱里还是念起了自己外孙女的安危。
“你可安心,花小北有我灵珠庇佑,无碍,身旁有我虎符镇守,亦无碍。”佛说。
“佛祖,我有太多话想和你说…”花小北姥姥知外孙女平安无事,内心舒畅,变的柔软起来,想起过往,想与佛倾诉心肠。
“今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促膝畅谈,你,可愿意与我同行?到那极乐世界去?”佛说。
花小北姥姥怔了一下,那激动的情绪开始镇静,然后她沉默,并不算长的时间,然后她明白,内心的纠结全部舒缓,“佛祖,我愿意。”
早起,花小北伸了个很大的懒腰,笑着对妈妈说这一夜没有做噩梦,一觉到天亮,真开心。
早起,花小北妈妈看着小北开心的笑容,开始相信自己妈妈日日夜夜参拜的佛也许真的会显灵,多日的担心消退了很多。
早起,花小北姥姥在昨夜的睡梦中,悄然去世。
(12)
灵堂里,家属亲戚朋友挤满了人,花小北一家跪在地上,火盆里的冥纸缓缓燃烧着,眼泪就要流尽了,嗓门也快哭哑了,花小北姥姥的遗体还躺在正中央棺材里,用白布轻轻的盖住,画面没有那么哭闹,显得有一些安详。
晚上,花小北走近姥姥的身旁,和平时一样,抚摸着姥姥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姥姥的肩膀,唤了声:“姥姥,姥姥,快起来吧。”
“哎。”花小北听到白布下姥姥给的回应,“姥姥累了,想多睡会儿,小北,不要打扰姥姥好吗?”白布遮盖着花小北姥姥的面容,花小北看不到姥姥的脸,只有声音,她清楚的听到那是白布下姥姥发出的声音。
“那好吧。”花小北听话,走出了灵堂。
花小北不知道什么是死,妈妈说姥姥去世了,死了,就是永远的睡着了,花小北想起平日里姥姥睡觉,她一样会抚摸姥姥的手臂,轻拍姥姥的肩膀,唤一声姥姥,得到回应后,又开心的跑掉。所以得到姥姥的回应,花小北一点不奇怪,不惊讶,不害怕,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出了灵堂她蹦跳着去找妈妈。
“妈妈,刚刚姥姥跟我说她累了,想多睡会儿,叫我们别打扰她了。”花小北说。
“傻孩子,你又乱说啥呢,姥姥怎么可能说话?”花小北妈妈也是吓了一跳,心想孩子莫不是又被什么鬼怪给魇住了。
“真的,姥姥刚跟我说话呢,我听到白布下面她的声音了。”花小北说。
“好了好了,我家孩子别乱说,别害怕,有妈妈在呢。”没等花小北说完,花小北妈妈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嘴里碎碎念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我没害怕,妈妈,那是姥姥呀,我为什么要害怕?”花小北说。
那是花小北第一次没有害怕,那是她的姥姥,从小亲她爱她的姥姥,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那也是毕方第一次没有吓到花小北。它看着花小北走近尸体,抚摸尸身手臂,轻声呼唤的样子,真是天真的让它想笑。“这傻丫头,梦里见任何人都吓得半死不活,见到具尸体倒是从容啊。”于是毕方魂力凝聚,附进姥姥的身体。这一次它终是如愿以偿,花小北有好好听它说话,花小北也没有害怕。可它却不会再感受到欣慰或是开心或是别的什么了,它再也不会知道,它再也不会存在。那是它仅存的最后一丝魂魄。
花小北还在妈妈怀里纳闷,“别怕别怕的,妈妈真奇怪,有什么好怕的,那是姥姥呀,那明明就是姥姥在和我说话呀。”
(13)
若入人梦,自损其魂。愿耗尽三魂七魄,留人间一刻温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