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费祎之死, 参《三国志·费祎传》载,‘延熙十六年(253)岁首大会,魏降人郭循在坐。祎欢饮沈醉,为循手刃所害,谥曰敬侯。’可谓极其简练,并未提供相应细节。
但纵观三国,蜀汉大将军费祎之死,却是历史进程的一个重要拐点——三国正式步入终结时代。
正因如此,后世对于这位蜀汉重臣的突然离世,对于郭循刺杀费祎一事众说纷纭……
其一,即姜维之阴谋。其论据如下:
首先,姜维是费祎死后最大受益者。参《姜维传》载,‘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即费祎常常不听其谋而加以限制。
又《汉晋春秋》云,‘费祎谓维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徼倖而决成败於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可见,费祎奉行止戈休兵、保境安民的政策,反对北伐。
换言之,二人政见对立。姜维或许存在刺杀动机,而成为嫌疑对象。但仅凭理念不同,并不足以盖棺定论。
其次,《资治通鉴》延熙十五年(252)载,‘初汉姜维寇西平,获中郎将郭循’。
即郭循为姜维所俘,由此证明姜维、郭循二人有所关联。而《姜维传》引注《傅子》有云,‘维为人好立功名,阴养死士,不修布衣之业。’故将郭循认作姜维培养之死士。
就时间而言,郭循降蜀不过二三载,姜维如何将其培养成死士。又参《魏氏春秋》「刘禅以为左将军」之载,即郭循归降蜀汉后,由中郎将官拜左将军。从官阶而言,尊贵与之曹魏,不可同日而语。
综上所述,无论从时间、抑或条件而言,将郭循归为姜维死士过于勉强……
其二,即曹魏之阴谋,其证据如下:
参《魏氏春秋》载,‘脩字孝先,素有业行,著名西州,姜维劫之,脩不为屈,刘禅以为左将军,脩欲刺禅而不得亲近,每因庆贺,且拜且前,为禅左右所遏,事辄不克,故杀祎焉。’
即郭循受降是蓄意为之,欲刺杀蜀主刘禅而不得,于是决定更改目标,刺杀费祎。
虽相对于「姜维死士」之说辞,更加可信,却亦是孤证。
且郭循频频「且拜且前」之举,过于反常,且可疑。作为降将,绝对会被重点关注。更别提刺杀大将军费祎,故《魏氏春秋》所载,无法令人信服。
又《三国志·三少帝纪》载,‘诏曰:“故中郎西平郭修……夫追加褒宠,所以表扬忠义;祚及后胤,所以奖劝将来。其追封修为长乐乡侯,食邑千户,谥曰威侯;子袭爵,加拜奉车都尉;赐银千鉼,绢千匹,以光宠存亡,永垂来世焉。’
从诏书内容而言,曹魏的封赏即对郭循刺杀之行为,予以肯定。
但参考曹魏整体利益而言,费祎的固国之举,同样有利于曹魏稳固国力。且随着时间推移,曹魏只会比蜀汉愈加强盛。同时,曹魏此诏为八月颁布,但刺杀却发生于岁首,时间跨度过大……
参《资治通鉴》载,‘延熙十六年(253)三月,东吴诸葛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以滕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七月,吴军撤退。八月,曹魏宣告此诏。可见,曹魏是未敢于战前宣布。
因为同时‘四月,姜维率数万人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
战后刻意声称对此事负责,则目的有二:
其一、即对刺杀之举的肯定与赞誉。其二、暗藏离间之心。并树立榜样,防止降将的再次出现。但如果调整角度,此种行为不过是「事后诸葛」,无法作为有效证据。
裴松之在对《三国志》作注时,亦曾对郭循刺杀属曹魏指示,给予否定:
其一,裴言「魏之与蜀,虽为敌国,非有赵襄灭智之仇,燕丹危亡之急」。
即魏国未受到亡国威胁,不必如燕国一般行刺杀手段。但实则此种说辞,却是诡辩。曹魏是否愿意采用刺杀手段,于是否收到亡国威胁,并无直接逻辑关系。即是敌对国家,自可无所不用其极。
其二,裴言「刘禅凡下之主,费祎中才之相,二人存亡,固无关于兴丧」。
即刘禅、费祎并非不可替代,行刺二人,对蜀汉并无兴丧之危。
然则如此说法,更是强词夺理。无论刘禅、抑或费祎出现问题,对于蜀汉政局而言,皆会是巨大地震荡,打破了朝局之平衡,甚至出现严重内耗。进而削弱蜀汉国力,又如何说无关蜀汉兴丧。
最后,裴言「郭修在魏,西州之男子耳,始获于蜀,既不能抗节不辱,于魏又无食禄之责,不为时主所使,而无故规规然糜身于非所,义无所加,功无所立,可谓“折柳樊圃”……」
即郭循被蜀将所俘时,即未能抗节不辱,以身殉国,事后又何必以生命为代价,而实行刺杀行动。至此,裴松之方才真正点出郭循行为的矛盾之处。
如此,我们仍需回归郭循刺杀之动机,再次分析……
郭循降蜀不过二三载,即非姜维死士,亦不会被蜀汉派系所裹挟,故而其刺杀动机来源,更倾向于曹魏。
但郭循在曹魏有子嗣,却略显反常。除非郭循之世家于曹魏势力雄厚,否则郭循之子嗣必受牵连。以此推之,郭循降蜀说明其是贪生怕死之徒。然则,又与郭循执行刺杀之举相悖。
故郭循降蜀之举,自始至终即是一场阴谋布局……
正始十年(249),司马懿趁曹爽陪曹芳离洛阳至高平陵扫墓,起兵政变并控制京都。自此曹魏军政,落入司马氏手中。同时,与郭循降蜀的时间十分相近。又《晋书·景帝纪》载,“帝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也。”
司马师暗中培养三千死士,却在事后消失在尘嚣之中……
客观而言,三千死士隐秘、渗透于军队之中,协助司马家掌控曹魏军权,更符合司马氏之利益。故郭循并非曹魏刺客,而是司马死士。
又《姜维传》云,‘十二年(249),假维节,复出西平,不克而还。’
《资治通鉴》载,‘十三年(250),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针对姜维频繁攻伐西平之举,司马师完全可以提前布局。将郭循安排其中,假意投降,隐瞒了子嗣的信息,成为司马师的一步暗棋,潜伏在蜀汉之中,伺机行动。
司马氏初掌政局,内部却出现了诸多摩擦、混乱。
参《资治通鉴》载,‘姜维问夏侯霸:“司马懿既已把持魏国朝政,你看他会不会有征伐别国的企图?”夏侯霸云:“他正在经营整理内部事务,还顾不上对外征伐……”’
故司马氏突然启用了郭循这颗棋子,或有三种可能:
其一、司马师怀疑郭循叛变,故郭循不得不仓促行动。
又《张嶷传》载,‘嶷初见费祎为大将军,恣性汎爱,待信新附太过,嶷书戒之曰:“昔岑彭率师,来歙杖节,咸见害於刺客,今明将军位尊权重,宜鉴前事,少以为警。”后祎果为魏降人郭脩所害。’
即郭循利用了费祎「待信新附」之性格。换言之,无论是刺杀时间、抑或对象,皆是郭循自主完成。
其二、嘉平四年(252),司马师新任大将军,欲举兵南征东吴。故而指示郭循执行刺杀行动,即在蜀汉内部制造混乱,让其无法东顾。
不过,或许并未指定具体刺杀目标。
其三、郭循的任务就是刺杀后主刘禅,抑或大将军费祎。
因为费祎的固国休养之策,并不符合司马师的利益。司马师初任大将军,需要震慑群臣。故以郭循的刺杀之举,行立威之事。
而且如果深入分析,刺杀费祎的意义,亦是极为深远……
费祎采取休养生息策略,稳固了蜀国经济发展与繁荣。换言之,蜀汉虽无力北伐,却亦是自保无虞。如此曹魏在费祎时期是南征无望,后续培养的执政者亦有可能萧规曹随。
但是费祎的突然死亡,从内部而言,瞬间打破了蜀汉微妙的政治平衡,以及军事平衡。
从外部而言,蜀汉的国策亦从被动防御,转变为主动出击,如此,则变相加速了蜀汉的灭亡,以及三国的统一。亦可以说,费祎之死亦是蜀汉衰亡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