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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怕误了招宣老爷的公事,也为了早点让金莲进到招宣府去学艺,潘裁缝没敢耽误,拖着病体,夜以继日地缝制着招宣大人准备觐见哲宗皇帝的官服。一周后,招宣大人的官服终于做好了,潘裁缝也松了口气,决定第二天就给招宣老爷送官服去。根据和招宣老爷的约定,潘裁缝这次要和浑家带着女儿金莲一同去。这之前,潘裁缝给金莲说了,说要带她到招宣府去。金莲闻言,心里害怕,也不想去。一旁的潘妈妈就动员金莲。潘妈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六姐,我要是像你一般大小,那么好的地方,哭着嚎着要去呢,谁愿意呆在寒窑一样的破房子里,受一辈子的苦。”潘妈妈的意思是自己没嫁个当官做老爷的,结果受了一辈子苦。潘妈妈的话,潘裁缝不愿意听了,他瞪了潘妈妈一眼。潘妈妈就把嘴闭严了。
“六姐!”潘裁缝威严地说:“你莫要怕,跟爸爸走,到招宣府去看看,如果你愿意就呆着,如果你不愿意呆,再跟着爸爸回来。”
潘裁缝如此一说,金莲不好再推辞,就跟在潘裁缝的身后出了院门。
院门外,直挺挺地站着武松。
昨天,武大到潘裁缝家串门,潘妈妈对武大说起了金莲的事,说金莲也不小了,该为金莲的将来找个出路了。潘妈妈说:“大朗啊!我也知道六姐和二郎有感情,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挺好的;问题是,大朗,我和你潘叔就这一个女儿,而且是老来得子,你潘叔心疼的像看待宝贝一样,我们将来指望着金莲养老送终呢,我们得为金莲的将来着想,不能让金莲一辈子呆在乡里,没个着落;所以,大朗,你要理解我和你潘叔的苦心,我们不是嫌二郎不好,是金莲的确得有个好前程。”
潘妈妈的话,大郎不爱听,心里就不痛快,心想,呆在乡里就没好前途、没着落了?金莲要是嫁给我兄弟二郎,就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了?因为心里不痛快,大朗闷沉沉地问道:“潘妈妈,你们为金莲妹妹做了什么打算?找了个什么出路?”
潘妈妈说:“大朗,你也不是外人,这个不消瞒你,我和你潘叔打算把金莲送到城里王招宣府去,让金莲学个艺,提升下素养,将来嫁个好人家。”
听到潘裁缝和潘妈妈是把金莲往王招宣府里面送,武植的心里就是一沉,他知道,那个王招宣府是个世代簪缨的官宦之家,那样的人家,久侵官场恶习,绝非善良人家,表面上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金莲妹妹如此单纯的姑娘,进了如此人家,何来好的前程?只能是自入火坑。武植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能明说,就只好说道:“潘妈妈,但愿金莲妹妹到了招宣府上,前程无量,繁花似锦。”
潘妈妈也知武大说的是假话,但潘妈妈顾不上计较、也不屑于去计较武大的意见了,只是希望武大回去后能给武二做做思想工作,让武二有个自知之明,再不要死缠烂磨着金莲了。如果武二死缠烂磨着金莲,金莲就会分心,就不会痛痛快快地到王招宣府去。
武大回到家中,就对武二说了金莲的事,说明天一大早,潘叔要带着金莲到王招宣府去,金莲可能就住在王招宣府了,再不回来了。武大说:“兄弟,听哥一句话,再别念想金莲了,那样的女子不是你所能消受的,你消受不了的东西硬消受了,说不定会惹祸上身的。”
武松闻言,心里的无名火“蹭”地下就升了起来,说道:“哥哥,潘爸爸和潘妈妈这是把金莲妹妹往火坑里送呢!咱们不能不管。”武大说:“兄弟,怎么管?人家的姑娘人家怎么整全是人家的事,咱们凭什么去管?咱们是皇亲还是国戚?要么是朝廷大官?兄弟,你也十五岁了,也该奔自己的前程了。哥哥是这么想的,金莲妹妹你就不要念想了,只要你自己有个好前程,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娶到,未必一定非要娶金莲妹妹。”
就算未必一定要娶金莲妹妹,也不能看着金莲入火坑吧?!武松不服气,仍旧是满肚子的火气。
武大说:“兄弟,稍安勿躁,且听哥哥来给你说。就你目前的情况来看,读书、走科举的路,这个行不通,你不是读书的料;以哥哥之见,你身强力壮,彪悍威武,手脚利索,腾挪灵活,何不学些武艺,将来朝廷有事,你到战场上,凭着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何等的荣耀?哥哥也跟着沾个光。”
武松闻言大笑,说:“哥哥,你在说笑话吧?当今朝廷,文人当道,喜好虚荣,贪图享受,现有武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真正是文人爱财,武将惜命,哪里还能凭真功夫获取成功之道?哥哥你想想,狼窝里能让你伸进去只狗爪子了?你看东京天波杨府老令公一家,可谓世代忠良,忠心报国,结果不是死的死,亡的亡了?自古以来,保国的忠良没下场啊,哥哥你说说,现有的武将都给削职了,哪有咱们封妻荫子的份?说实话,你现在让我去学武艺,将来我只能去占山为王,拦路打劫,当强盗了。”
“胡说!”武大闻言大怒,厉声对武二说道:“兄弟,咱们武家世世代代,清清白白,你如何出此胡言?!简直是混账话!我打不了你,你自己抽自己一记耳光。”
武二闻言,抬起手来,自己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看着武松自己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后,武大痛心疾首地说道:“兄弟啊,咱爹妈死得早,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我虽说是你的哥哥,实际上是又当爹又当妈,我如此辛苦拉扯你长大,不说是成才了,至少是该成个人吧,你怎么就想到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去了?!那不是沾污了父母的一世清白?要那样的话,咱们对得起死去的爹妈吗?!”
看到哥哥半残疾的身子,看到哥哥痛心疾首的样子,想到哥哥为拉扯自己所受的苦,武松心酸了,啪塔啪塔地掉起眼泪了,他抽泣地对武大说道:“哥哥所言极是,弟弟一时糊涂,言之荒谬,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哥哥息怒。”
武植看看武松落泪,心里也不好受,痛心地对武松说道:“兄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让咱们基因不好,生在了这样一个穷苦人家?既然如此,就该认命,不能有非分之想。兄弟,你眼下切勿焦虑,这几天,张东家还有些活要忙,等忙完这一阵,我带你到崇山少林寺去,好好学些少林功夫,不说是边关上一枪一刀地搏个封妻荫子了,至少是护护身,不受他人的欺负。唉,哥哥是不行了,就这么个身子,等于是半残废,将来哥哥就靠你来保护了。”
武松闻言,热血沸腾,呼地站起身来,说道:“哥哥放心,长兄如父,谁敢欺负哥哥,我跟他不共戴天,我让他立马到阎罗地府报到去。哥哥,说来说去,我还是想再见金莲妹妹一眼,我明天能不能送送金莲妹妹?”
“能啊!”武植说:“兄弟是有情有义之人,明天一大早,你就去送送金莲,给金莲说声再见,送上他一句祝福,也让她也知道一下,咱们武家兄弟是仗义之人。”
武松闻言,使劲地点着头。
第二天一大早,武松就等候在了金莲家院门口。
看到站在院门口的武松,潘裁缝和潘妈妈都是一愣,潘妈妈急问道:“二郎,你这是搞什么事?”
武松答道:“金莲妹妹要出门,我来送送金莲妹妹。”
潘裁缝听武松如此之说,赶忙说道:“二郎是个好男儿,仗义。”
金莲闻言,泪眼模糊,痴呆呆地望着武松。
潘裁缝对金莲说:“六姐,快快谢过二郎,然后咱们走。”
金莲给武松道了万福,然后跟在潘裁缝身后,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地往城里走去。
潘裁缝、潘妈妈和潘金莲渐行渐远。
忽然,武松大声唱道: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啊!
……”
一声略显稚气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的歌声,让金莲浑身一震,她猛地站住了脚步,泪水唰地下便流了下来,她感到了一种振奋和力量。潘金莲想回头看看武松,好把武松刚毅威武的形象留在心底,但她随即听到武松“往前走,莫回呀头”的歌声,就坚忍着没有回头,她想表现出一种决然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决然。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社会没有给女子同等的社会地位,潘金莲心想,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偏偏要去努力一番,偏要打破这个铁律,用自己的努力闯荡出一番新天地来。
在武松的歌声中,金莲坚定地往城里走去,
从武家那庄到县城里的王招宣府,虽然仅有六七里路,但对于小脚仅有三寸长的潘金莲来讲,走完这六七里的路程,不亚于一千多年后一支军队历经艰险的两万五千里跋涉。潘裁缝和潘妈妈也是,为什么就不给女儿备一顶轿子?事情分危急和从容,如果不是太危急,必要的从容还是应该有的;对于期盼女儿未来能够成为贵妇人的潘裁缝和潘妈妈,应该给未来的贵妇人备顶轿子,好让她更雍容华贵一些。
但是没有,那时候的潘裁缝和潘妈妈租不起一顶轿子;以至于他们心目中未来的贵妇人潘金莲,只能颠着一双小脚,走走歇歇,艰难地往城里面那个给了他们无限希望的王招宣府走去。
在历经艰苦后,金莲跟着父亲、母亲来到了王招宣府的大门口。
王招宣府的这个门楼之威武,前面说过了,在此不再饶舌,只是王招宣府门前的两个衙役不得不多说两句。
话说王招宣府门前站着两个衙役,身前住着根长棍子,身子挺得直直的,彪汹汹地看着来到府前的人,那气势比府中的官人更威风。假如给门前两个衙役脖子戴上铁链子的话,绝对比最威武的藏獒还凶狠。
看到大门台阶上站着比恶狗还要凶恶的衙役,潘金莲吓得躲在了潘裁缝身后。
潘裁缝拍拍金莲的肩膀,然后挺身向前,对两位衙役说道:“两位公差,烦请给招宣老爷通报一下,就说东门外武家那庄潘茂林潘裁缝送官袍来了。”
衙役闻听来人是潘裁缝,把手中的棍子在地上戳了一下,厉声说道:“等着!”
衙役的根子戳在地上,像是戳在了潘金莲的脚上一样,潘金莲抖了一下。
一个衙役转到大门内,通报去了。一会儿,一个管家摸样的人和衙役一同出来了。管家摸样的人对潘裁缝说道:“潘公,请进。”
潘裁缝和潘妈妈、潘金莲跟在管家模样的人进了招宣府大门,一直往后堂而去。后堂门口,招宣老爷迎了出来,潘裁缝给招宣老爷作揖,潘妈妈和潘金莲忙着给招宣老爷磕头。招宣大人忙说道:“免了,免了,快进来吧!”
潘裁缝和潘妈妈、潘金莲进了大堂。招宣招呼着入座。潘妈妈和潘金莲坐了,潘裁缝没坐,双手捧着招宣大人的官袍,恭恭敬敬地放在招宣大人面前的案几上,然后弓着身退后了几步。
“坐!坐!潘公请坐。”招宣大人招呼着潘裁缝坐,然后,看了眼放在案几上的官袍,客气地说:“潘公辛苦了!待会让管家再开五两纹银给你。”
潘裁缝客气地说道:“谢谢招宣老爷。”然后坐下了。
王招宣抬眼看着潘妈妈身边站着的潘金莲。但见:十一二岁的年龄,笔管儿般直缕的身子儿,上身鹅黄衫衫,下身墨绿裤子,一双小脚一点点。再往上看,云鬓叠翠,粉面生春;肤如凝脂,色比桃花。螓首蛾眉,美目盼兮;鼻若琼瑶,嘴如樱桃。唇红齿白,巧笑倩兮;若非眼见,惊为天人。
王招宣见了,心摇目荡,不能定止,口中不说,心中暗道:如此女色,定倾城倾国,如养成才艺,献与赵官家,比那师师想必也不差分毫。
王招宣心中暗道的师师乃开封人氏,娘家姓李,大名叫李师师。有宋一朝,李师师就是最奇葩的金牌婊子;当然,也不止于有宋一朝,就是整个封建王朝,李师师恐怕也是最奇葩的婊子。在当时,李师师虽然还没达到卖艺生涯的高峰,但已经是东京第一名妓了,李师师的招牌一挂,声誉鹤起,艳满京城,在仕子官宦中颇受欢迎,成为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
据王招宣好友周邦彦透露,李师师深受端王喜爱,与端王暗通曲径,有得一腿。周邦彦还透露说,哲宗皇帝贵体欠恙,无有太子,端王乃神宗皇帝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现掌东宫,是个聪明俊俏人物。周邦彦言下之意非常明显,那就是端王乃未来皇帝,溜须拍马要及早啊!果然,哲宗皇帝在位15年亡,传位于端王,即后世赫赫有名的徽宗皇帝。这徽宗皇帝,守着后宫三千佳丽,还跟挂牌卖艺的李师师成了莫逆相好,一天到晚打得火热,最后把天下也给搞没了,被鞑子给掠到极北边寒之地去了。这些都是后话,我们接着说眼前。
眼前,王招宣看着潘金莲,动起了歪点子,首先想的是等潘金莲及笄之年后自己先给收用了,然后找个理由,最好是像后来程松把自己的小妾送给韩侂胄还整了个“松寿”的名字一样,编个高大上的名义,把潘金莲敬献给端王去,自己也因此而捞点好处。
这样想着,王招宣的眼里,潘金莲似乎“刷刷刷”地长着,眼看着就出落成倾城倾国的妙龄美女了。王招宣的脑海里闪现出及笄之年潘金莲的形象: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袅袅婷婷,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擅口轻开,勾引得蜂狂蝶乱;纤腰拘束,暗带着月意风情。若非偷情崔氏女,定然闻瑟卓文君。
王招宣得意地笑了起来。
潘裁缝和潘妈妈的脸上也赶忙堆满了笑。
王招宣问道:“潘公,旁边站着的可是令嫒金莲?”潘裁缝答道:“上告招宣老爷,正是小女金莲。”潘裁缝的话刚刚说完,潘妈妈把金莲往前推了推,说道:“金莲,快快给招宣老爷磕头。”金莲闻言,双膝跪地,给王招宣磕了三个头。王招宣赶忙说道:“自家人,不必客气,快让孩子起来。”金莲起来后,依旧站在潘妈妈身边。
王招宣喊了夫人林氏,让带着潘妈妈到演练大厅,去看其他女子弹琴画画。林氏带着潘妈妈和金莲走后,王招宣又叫进了管家,让给潘裁缝三十两银子,另外再包些碎银子。管家尊令出去后不久又进来了,递给了潘裁缝一包银子。
潘裁缝手里捧着银子,眼里闪着泪花。这就把女儿给卖了?唉,没办法,到底是人穷,要不然,谁舍得买自己的女儿?!潘裁缝还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不都是为了金莲好嘛!
潘金莲从演练大厅回来后,潘裁缝和潘妈妈要走了。潘妈妈对金莲说:“金莲,我和你爸先回了,你好好在招宣老爷的府上学技艺,得空的时候,妈妈来看你。”
潘金莲只知道爸爸妈妈是把自己送到王招宣府学艺,还不知道爸爸妈妈收了人家的三十两银子,等于把自己卖给王招宣府了。
看着转身离去的潘裁缝和潘妈妈,潘金莲留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