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论坛链接一位32岁医学博士下班后猝死家中的新闻,浏览下面评论后,就想起了早上自己的经历,觉得医学这条路真是越来越难走,除去医院本身等级森严,高负荷工作,其实医德绑架何尝不是杀死杀死一位医生的凶手。
我昨天在内分泌上的夜班,下午五点半交接班,之后贴贴化验单,偶尔有人过来测测血糖,之后就坐在值班室看会书。大约八点时开始准备血糖纸,血糖针,干棉签,泡酒精棉签。八点十分左右就拿着记录本开始去给病人测血糖,总共大概五十多床。中间很多病人出去遛弯就只能等病人回来喊,有时候会很晚也得喊你测,你说不让出去基本没用。期间有个大爷总是头晕,我不放心测完后又给他测一遍,还好血糖没大问题。大多数病人其实很配合,只有个别难缠,会嫌弃打扰他睡觉,又是怎么天天测,又是扎手疼,解释解释她们都明白。但是我发现有一件事出矛盾是我无法理解,就是血糖纸没了,没了我就让他们提前告诉我,我给他们拿,或者她们去问护士或者办公室要,但是他们似乎都无法理解。总说你们发,是我们发,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拿的都发给已经说的了。我只能解释发完了,你以后提前说就多拿了,她们还是反复说你们发,或者还是抱怨你看看没纸了还得我们说,我当时都无语了。昨天晚上我一直测到十点多,手都麻了,觉得自己都低血糖了,一直心慌,测完赶紧吃点东西又去往病历上誊写。十二点才睡,一夜醒五六遍,根本不敢睡沉,恐怕晚上病人需要处理。
第二天五点就起来,吃块面包喝了几口牛奶又开始准备东西,测到一床老太太,穿着挺讲究,还化了妆,但是这老太太说话很强势,人也强势,昨天晚上测血糖,她就直接往我手里抓棉签要自己拿,动作很冲,我觉得出来什么性格也就没在意。到了床前我就说试纸给我测血糖了,她说没了,我说没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呢,她说你们发,我当时都无语了,我说我们发你也得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去给你拿呢,她当时就说的很冲,嚷嚷着,还得让我说,你们看看血糖纸没了还得让我说,我就给她解释,我兜里都发完了,你以后没了就早点说,我给你拿,她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是你,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老太太根本油盐不进,我说,昨晚是我,是谁只要你说都得拿,他就嚷嚷着,不说这个了不说了,你看看你说了几遍,我说就是给你解释解释,你用得着这样,她就一直冲,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是听不懂,我怎么不明白,我说你明白你还这么说话,屋里的人都说别说了,你说别人不就拿了,少说吧,她有在那说我就说几句啊,一直在那说一遍又一遍,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本来我就是病人。我当时一听这句话就回头说,我不说了,总之你有理你是病人你有理,什么都是你对好吧,可你能可怜可怜我嘛,我五点多就起来给你们测血糖,生怕晚了你们吃饭,五六十床我一个人测。扭头就又去测别的病人。
当时说完就觉得一肚子委屈,就觉得特别绝望,当时就有种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时不知怎么的就控制不住流眼泪,就一直忍着,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就一边掉眼泪一边给病人测血糖,有个阿姨递给我纸巾,说别委屈了,老太太就是嘴好说。我当时接了纸什么也没说。我能说什么呢,他们是病人,我实习医生也是个医生。我回到值班室平复一会儿就又去接着测,又给老太太还有另一个人拿了试纸。一直到七点四十才全测完,我又要赶在交班前誊写,最后还有一部分让同学誊的,我去赶着交班。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在医院哭,以前也见过很多不讲理的病人,有次在感染,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我去教他自己数心率以后报给查房医生,他也不讲话,我就问你明白了吗,问了两次都不讲话,最后他起来要走,我还是不放心又问,我刚刚说的你懂怎么做吧,他看着我说了一句,你说的又不是外国话。然后就走了。我当时就蒙了,旁边的病人就笑出声了。我反应过来想说他几句,但又一想,他是病人心情也不好,还是算了。事后我就想是什么样的家人教出这样性格的孩子,十七岁,该懂的也应该都懂了,他的回答是我万万也想不到的。但是这次这个老太太的一句话让我真的有种对治病救人的无力感,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我是病人啊。你是病人,但你不能无理取闹,你是病人,但你不能倚老卖老,你是病人,但你也得懂得尊重别人。你觉得自己可怜,我们不觉得你可怜吗?为什么用你的可怜之处去攻击可怜你的人呢?我们本来是不相干的人,我也不拿工资,也没好处,怎么干不是干,还不是因为你是病人我是实习医生,你是老人,我是后辈。
每次我去测血糖都会有病人理直气壮的说这是你们的活,这是你们应该做的。我想问什么是应该,这世上有什么是理所当然,我们是辛辛苦苦是去为了治愈的,而有些人总觉得我们是去服务的,而他们是来被服务的。你们口口声声喊着我们医生,嘴里说着医德、治病救人为己任,却总把自己放在高处,尤其面对护士,实习生的时候,有些人简直都像是来住酒店的,而不是来治病的。
医德绝不是医患之间武器,也不是病人的盾牌,医德也不只是规范医生,它是每个与诊疗有关的人员的德行。真正的医德是靠着医患彼此信任尊重建立的,而虚伪的医德,只是某些人口中用来达成目的高喊的口号罢了。
从实习到现在我曾经学医的热情,是无时无刻不在被消磨,有来自医生的失望,更多是来自病人的不安,错误的观念,目的性的诊疗,激情伤人,价值观的畸形,让我觉得这个社会其实病的不是生理结构而是思想和心理。这个社会其实不缺医生,缺的是让人如何正确看待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