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白人的世界不适合MJ，白眼的世界也终究不适合阿飞。”
1
第一次注意到阿飞的时候，他站在我右边的饭桌上。
一旁的教官涨红了脸训斥着被罚站的同学，阿飞也不管，只是把自己的脸藏在教官的盲区里笑。
从他所在饭桌的位置，我判断阿飞应该是我们班的，高一（24）班。
2
有的人，即使围着你转，你也可能永远看不见。
有的人，只要偶尔注意到，他就会突然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闯进你的视线。
阿飞就是后者。
我在一次休息的时候发现阿飞原来一直就坐在我后面，原来几天来耳边叽叽喳喳的声源就是他。
于是，他和其他人的聊天内容也渐渐清晰起来。
“我中考数学满分！”这大概是我认真听到的阿飞说的第一句话。
“我差一分满分”我加了进去。
“切，那就不是满分喽~”阿飞像是在挑衅。
“我总分第二！”
“然后不还是和我一个高中？哈哈”
······
过了二十几个回合，我们还是谁也不服谁。阿飞大概是累了，为了结束争论，阿飞祭出了他在初二时的“跑酷”往事，终于把我击退。
说是“跑酷”，其实就是跳楼。他有一次从教学楼间的天桥上跳了下来，虽然没摔坏，但却被路过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我听后以为他是神经病。他解释说他当时是想练弹跳力。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能像NBA球星一样跳那么高，爆发力不够是一方面的原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的双腿没有耐受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的冲击力。“都没有准备好降落，就不可能牛逼地升起”这是他当时的原话。所以，他想从落地练起。我当时听完深以为然，并主动认输，但还是觉得他是一个神经病。
之后的几天，教官又盯上了阿飞。
起初教官只是想惩罚他，让他在休息的时候给大家唱歌。但因为阿飞歌唱的不错，最后每次休息，不管阿飞有没有犯错，教官都会点歌。教官的品味很怪，阿飞的歌路也很广。阿飞虽然训练的时候偷懒，但唱歌却从不马虎，即使是唱《团结就是力量》。
“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上了一个傻b，那个傻b不爱你，你比傻b还傻b。喔～～～”
教官点的歌，阿飞唱得用情，大家听得也用心，一晃眼，军训就结束了。
3
高一前四尖的班都在四楼，我们是尖子班里最尖的班，也是最后一个班。
班里41个同学，开学第一天排座位，大家从矮到高在教室外列队站好，然后班主任就一对对地把同学放进班里，一男一女。
由于僧多粥少，我又是最高的男生，最后只好一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
还好有阿飞做我的前桌，不然看着其他男生都和女同学幸福地坐定，我一定要哭出声来。
不过，阿飞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他的同桌是男生，叫小勇。
我，阿飞还有小勇。每一次晚自习下课都会趴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时候，阿飞就略小声地唱歌：张学友、张震岳、周杰伦、梁咏琪······
小勇就略小声地吟诗：顾城、徐志摩、艾米丽·狄金森······
我没那么文艺，最多在演唱会和朗诵会之前给他俩答疑：物理、化学、数学······
大概是因为说的时候总是迎着风，所以每次回到教室，我们仨就会打嗝。
尤其是在秋冬，刮起西北风的时候，打的嗝最响。
所以，说是看风景，其实是风景在看我们。
学校在郊区，所有的风景就是一条被灯光照得泛黄的马路。
路上车很少，偶尔会听到性感的引擎声轰鸣而过。
听到的时候你会以为是飙车的富二代，但定睛一看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辆拆了消音器的装b摩托。
不过，即使是撒野的摩托也比教室里还在埋头学习的女同学们性感。
四楼就是这样，在走廊里瞎逛的基本只有男生。
对这些男生感兴趣的，大概也只有夜色。
但也有例外。
四楼只有一个卫生间，我们班就在卫生间旁边。
人总有三急：尿急、便急、性急。
四楼的女生虽然没有“性急”，但总得上卫生间吧？
所以所有去卫生间的女生都会从我们班过。
有一次，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吹了一声口哨。
大家见状也只是一笑了之，但我记得阿飞当时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
大概一个礼拜以后的一次早读，阿飞的头上多了块纱布。
那天他也没有早读，就被我们的班主任，也就是那个化学老师带走了。
回了教室，阿飞什么也不说，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晚上的班会，化学老师说：以后下课不许在走廊上瞎逛，都给我呆在教室里！
就这样，我们和夜色告别了。
4
差点忘了提，我叫李翔。
起初阿飞喜欢叫我翔子，但没过多久，他就改口叫翔哥了。
他改口的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大概是和我第一次期中考年级第一有关，或者是和我上课做作业从来都不会被抓住有关，又或许是和我投篮比他准一点有关。
总之，我在学习上的小宇宙渐渐燃烧起来，而阿飞的数学满分光环却并没有闪耀多久。
阿飞不喜欢学习，但绝对聪明。不幸地是，他爹就是高一化学组的组长，我们的化学老师就被授意要盯住阿飞，每次上课都喜欢叫他回答问题。
后来，阿飞告诉我，要不是中考前他爹逼他，他很可能就做不了我的同班同学了，甚至可能就不在四楼了。
他还告诉我，军训的时候他是故意犯错被罚站的，因为他喜欢的一个女生也被罚站了。
他每一次唱歌也是故意那么用情用力的，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就在旁边的小操场休息。
他那天早读被班主任带走，就是因为他和那个吹她口哨的男生打了一架。
我终于明白，原来阿飞耍过的所有帅都是给那个女生看的。
那个女生也在四楼，21班。
阿飞语文很渣。有一天，他让小勇帮忙写情书。
小勇算是我们班男生里唯一一个文笔好的了。他用古文写了大概两百字给了阿飞。
阿飞虽然没有完全看懂，但完全信任小勇的才华。
我不清楚阿飞具体是怎么把情书送给那个女孩子的，也没看到情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关于这些，阿飞都不愿意多说，他只是告诉我，那个女生用白话写了封回信，然后阿飞已经把这封回信锁进了抽屉里。
我问他：“那你还打算追吗？”
“不了，尼玛，她拒绝得太美了。”
我印象中阿飞的唯一一段感情就这样结束了，之后也只是听阿飞说他学着用那个女生的技巧拒绝过几个女孩子而已。
5
阿飞当真是无心学习的。
有一次上语文课，我见他把袖子捋到齐肩，规律地抽动肱三头肌和肱二头肌，过了一会又抬起肘，抽动起前臂的肌肉来。
左臂做完了一组，右臂又来一组。然后就是左右交替。
还好我知道他做过“跳楼”这种出格的事，也就没觉得这次的他有什么奇怪的。
对啊，是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已经根本听不见语文老师在说什么，被完全吸引住了。
他就这么左一下，右一下。天！我好像正在心里给他打着节拍。不对，是他本来就有一个节奏。
就这样，我在他的后面傻傻地看他“抽”了一节课。
后来，阿飞告诉我，他是在练“爆点”。
“爆点”就是机械舞popping里的一种基本动作。
阿飞学得还不精，我听着也糊涂。
不过一周以后，阿飞在大家的挑逗下，在教室的后面跳了一段。
当时，小伙伴们都被阿飞的“爆点”和太空步惊呆了。
如果说，乔布斯重新发明了手机，那么阿飞就是重新发明了太空步。
在我看来，MJ和眼前的阿飞比，实在是差远了。
在剩下的高一时光里，教室后面总有几个男生在玩滑步。
我们这些整天潜在物理竞赛、化学竞赛、数学竞赛里的理科男们在阿飞的带领下，终于回到了美好又神奇的现实世界。
因为阿飞是我的前桌，所以我就得到了阿飞的真传。
那块大理石地面也被我们的鞋底磨成了一面镜子，照着阿飞，照着我。
在升高二的时候，阿飞大概是已经从他老爹那里知道了自己因为成绩不够好，要被分到三楼了。
他就把一个装满街舞教学视频的旧MP4送给了我。
我认真学完了所有的视频。
我也认识了第一个韩国明星，叫南贤俊。
6
高二和高三，我们班的所有人不是在忙着参加各种比赛，就是在准备高考。
三楼的阿飞，渐渐地从大家的记忆里消失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阿飞，是在高二的暑假。
我正往学校走，去上竞赛培训课。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翔哥！
我一下子就听出来是阿飞，但还是没有准备好回头。这么久没见了，我该和他说些什么呢？
“我又学了locking和breaking，你学的怎么样了?下次有机会切磋一下啊！”
“好-啊-！”大概是太久没有看到阿飞单纯而认真的微笑，大概是我的生活早就被压得没有什么街舞篮球了，我愣了一会才艰难并假装肯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一言为定哦！”阿飞说完就向风一样骑着车飞走了。
我就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发呆。
“发什么呆呢？我没骗你，都一年前的事了！”坐在一旁的小勇见我愣神，就推了我一下。
“怎么会呢！你再说说，再说说！”我还是不信，放下了手里的可乐，拿过小勇的白葡，灌了一口，怀疑地瞪着小勇。
“阿飞的大学和专业都是他爸逼他选的。他在大学的时候经常去附近的街舞学校兼职做老师，也在酒吧唱过歌，其实也挣了不少钱。但是他爸总觉得自己儿子不争气，让自己在学校很丢面子。一开始还好，后来他爸一有空就去学校监督他，不许他出去兼职，让他好好学习。但阿飞根本学不进去，他只想唱歌跳舞。他在学校的唱歌比赛上拿过奖，还准备毕业前参加一次选秀。”
“那天，阿飞和几个朋友组的乐队在酒吧唱歌。阿飞是主唱，架子鼓手是他当时正在追的女孩子。快唱完的时候，他爸不知道怎么找到他的，突然闯了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硬是把他扯了出去。”
“然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总之，最后，阿飞跳了。他爸在后来也辞了职。”
“阿飞啊，飞了那么久，但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没有接纳他的机场。只好迫降了，破灭了。”
“就像白人的世界不适合MJ，白眼的世界也终究不适合阿飞。”小勇的声音越说越哑。
我的脸已经又热又胀，在座的其他几个男同学也都沉默了，就像那天看见阿飞跳机械舞时一样地沉默。
“迫降？小勇，你语文怎么学的？词都不会用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什么意思？”
“是失联，不是迫降。”
“是失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