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知道的吧?”判官玩弄着手中的毛笔,蘸了点墨,幽幽的说,“我这一笔下去,你的生死轮回那就定了,改都改不了。”
台下的人肥头大耳的模样,衣衫褴褛,一看生前就是个土财主。只可惜生前的风光无限并不能改变他现在跪在判官面前磕头赔笑的模样。
“那是那是,这阴曹地府可不数您权力最大,阎王老子也得给你三分面子。”财主又磕了两个响头,马屁拍的天花响。
判官嗤之以鼻,冷冰冰地说,“别给我来这套,我在这判了几百年生死,这种话听的多了。”说罢低头看了看生死簿,又慢悠悠地说,“不过我看你生前也没做什么坏事,对待他人也算和善……”
地主听了喜出望外,满怀希望地低着头等着判官后话。
“就让你去轮回吧。”说着,判官在生死簿上财主的名字旁边的空格里,写了个“生”。
财主就像是看到佛祖显灵一般,猛磕几个响头,嘴上还不忘说着,“多谢判官大人开恩”类似的话语。
“啊,对了,”判官又开口。
“怎么?”财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聚,生怕判官改笔。
“下一生如果能想起来,在你家给我立个像,不管大小,每月给我上三柱香就好。”判官说。
听到不是改判,财主再次喜笑颜开,点头说是。
判官摆摆手,牛头马面带财主退下,带到奈何桥,喝碗孟婆汤。有些人不像财主那样判得轮回,倘若判到“死”,那将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阎王是地府的帝王,判官就像地府的丞相,有些事情阎王懒得管,都会交给判官来做,比如决定生死轮回。
判官知道他对那些人提出的要求基本没人会做到的,因为他们会去喝孟婆汤,一碗下肚就什么都忘了。不过他还是会提一些,大概就是让自己有个念想吧。
2.
一日,一个中年人被牛头马面拖着来到了判官面前,看他的淡定自若的神态与常人不同,判官不禁有些好奇,问,“来着何人?”
“何人?这种问题岂是你这种下贱的人问的。”那人冷笑一声,不把判官放在眼里。
“哦?我还真的看不出来我是怎么下贱了,”判官并没有被那人激怒,“你到底是谁?天王老子不成?”
那人直直地看着判官,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我生前是王爷,皇帝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判官心想怪不得看他与常人不同,不过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阴邪之气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好好好,”判官并不打算理会这个人王爷的身份,说,“你生前可做过坏事?”
“坏事?”王爷就像是看到了异物般看着判官,“我们王族所做之事没人敢说坏。”
判官听罢面露不快,他最讨厌这样的人,翻开生死簿,发现王爷旁边的空格一片空白,他立马意识到有人把生死簿篡改了,难道是这王爷死前找人做法,抹去了他生前的罪行?
王爷看着判官的表情,眉头紧皱,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奸诈地一笑,说,“怎么了判官大人?生死簿可有不对的地方?”
判官脸色铁青,声音低沉,“并没有不对的地方。”
“那还请你给我写个‘生’字。”王爷站了起来,得意地看着判官。
判官没有说话,再次翻开生死簿,到王爷的那一页,闭上眼心里默念咒语。不一会只见生死簿泛起幽幽青光,判官猛一睁眼,大喝一声“破”。青光散去,王爷的生前赫然呈现于纸上。
判官喘一口气,看着生死簿说,“来,让我看看你所谓的正确的一生。”
3.
判官一行一行看着,王爷似乎也不在那么趾高气昂了,他并没想到判官还有这种能力。看罢,判官瞪着王爷说,“你生前杀了那么多人,还不算错吗?”
王爷没想到判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他没有慌乱,说,“他们做错了,我这是替天行道。”
判官怒不可遏,气冲冲地走下公堂,拽着王爷的衣领说,“替天行道?那些孩子呢?那些老人呢,那些普通的夫妻呢?他们犯你何事?”
王爷把判官的手挣脱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那些孩子,不陪我儿子玩,被我打死了,那些老人,在我出巡的时候挡道了,被我叫人抓起来了,那些夫妻,我仅仅是看上了那些女人,谁知那些男人一个二个跟我拼命。”
“那些人都是贱命,”王爷说到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高傲地抬起头,眼神也凌厉起来,看着判官,说,“我可是王爷啊!这天下除了我皇兄,谁敢碰我?那些被我杀掉的人,不是他们的错吗?”
“你这个人渣。”
“他们才是人渣,不顺着我的心。我有绝对的权力,那些人还总是跟我反抗,愚蠢。”
“那为何我平常审判生死,不见那些人的名字?”
“蠢货,那是因为他们被我碎尸万段,我再请人做法,他们早就魂飞魄散了。”
“事到如今你觉得你会轮回吗?”
判官默默地再次走到公堂之上,看着生死簿,拿起判官笔,蘸了蘸墨,看着王爷,王爷也在悠然地看着判官。
我这只判官笔,不说铲奸除恶,至少分得清正邪,正直的人们,我希望你们可以轮回,那些恶人,堕入地狱去吧。
刚想写下一横,判官笔被一股不由来历的力量弹开,掉到了地上。其力度之大,判官也被震了个踉跄。
听到牛头马面一声惊呼,判官抬头,看了一眼王爷,大吃一惊。
4.
“看来我皇兄给我准备的礼物到了,”王爷得意的说,“判官大人你知道是什么吗?”
判官惊愕地看着王爷,王爷身上的囚服正在一点一点幻化成金黄色的龙袍,他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是有人做法?”
王爷仰天大笑,“没错,我留了一手,我就怕你不让我轮回,我特地嘱托皇兄在我死后请人给我做法,招我魂魄。”
“你看,我的权力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阴界都留不住我,所以我能有什么错,我说的都是对的,因为他们怕我。”王爷几乎疯狂。
“怕你?”判官捡起来地上的判官笔,语气波澜不惊,甚至暗藏杀意,“别说笑了,他们是怕你那身龙袍背后的权力罢了,脱了那身衣裳你跟街上被人唾弃的乞丐一样。”
王爷听到仿佛让人上了咒一般,恶狠狠的冲着判官说,“不许你说我是乞丐,我是皇族!”说罢低头看了看渐渐成型的龙袍,兴奋的不知所以,“再见了判官,你就在这主宰那些蝼蚁的生死轮回吧,达官显贵的人,你是没有资格掌控他们的命运的。”
真的有人可以这样猖狂吗?仗着自己权高势大,知法犯法而不受惩戒?阎王老头子将这支判官笔寄托给我,让我掌管人的生死轮回,就是要善人得以善果,恶人得以恶果,哪怕牺牲性命,也要贯彻这个原则。现如今,有个自称王爷的人狂妄地现在我面前,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的滔天罪行,还试图以凡人之躯破坏三界平衡,罪大恶极。
几百年前,我或许会退缩,会软弱,会躲在一旁哭泣,但现在,我会用我手中的判官笔书写我的正义。
判官将掉落的判官笔拿起来,放在桌子上,口中默念咒语,只见掌心泛起阵阵绿光,那绿光从掌心一直延伸,触及判官笔,将其包围环绕。
王爷并看不出来判官的企图,只是在一旁像疯子似的叫嚣着。判官不予理睬,左手也加入其中,紧接着全身一震,那绿光强到刺眼。
“大人,您这么做可是在自损元气啊,这几百年的修行就没了!”一旁牛头马面喊着就想上前阻止,被判官嚷着拦住。
“修行这种东西本就是跟着时间走的,只怪我天资不够,修行了几百年依然只能做个小小的判官,”判官说着费力,豌豆大般的汗珠冒了出来,“不过这种混蛋,老子看一次想打一次,看一个想杀一个。”
说罢俨然收手,可那股绿光仍裹住判官笔,久久不肯散去。判官大喝,“收!”随即那股绿光被判官笔的一股力量震开,判官自己都被震飞数米远。公堂之下王爷周围的金光,已被震的灰飞烟灭,连他的龙袍也又瞬间变成了囚服,仿佛梦境一般。
王爷看着身上这瞬间的变化,大起大落,竟一时语塞。不过他也算是聪明,心里大概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收起了刚刚不可一世的神态,求饶般地看着判官。
判官慢慢地撑起自己,虚弱地走到桌子上看着上面的判官笔,郑重的拿起来。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跟王爷多墨迹,无论王爷怎么痛哭流涕怎么求饶他都看不到,身旁的牛头马面赶来,他也什么不看他们一眼。
他看的到的是生死簿上,王爷旁边的“死”字,他虽虚弱,这个字写得仍然苍劲有力。
5.
那年严冬,大雪纷飞。饥荒。
少年绝望地在茫茫大雪中走着,步履蹒跚。他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这几天全是靠着积雪活着。城里那些当官的,为了抱住自己的周全,将城外的难民一概拒之不收,连粮食都不发放。倘若有暴民想要强闯,迎面而来的就是箭雨。
少年一家就是难民的一份子。本来很快乐的一家人,他的父母妻儿都先离他而去。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然后哭喊,然后麻木。
朝廷奸臣当道,皇帝昏庸无能,错的不是平民为何这种罪孽要让无辜的人来承担?
那些难民他们有什么错?我的至亲可有什么错?我可有什么错?
少年想着,渐渐失去知觉,倒在积雪里。
“你们没错,”一个庄严的声音环绕在少年耳边,他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只能听到声音,“错的是他们。”那声音继续说,“可是那些人只知道享乐,谁曾在乎你们的生死。哪怕是这样,他们也觉得他们是对的,因为那些人的一生,很快乐。”
少年发现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站了起来,问,“这世上可有贤人能士,能伸张正义,让无辜的好人生,让牵扯的坏人死?”
“没有。”那个声音很平静。
“这世上没有这种神人,”那声音不顾少年的失落,继续说,“不过三界之中,有一人可以掌控人的生死还有轮回,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保护正义的火苗不被熄灭。”
“那人是谁?”
“那人是你。”
话音刚落,一只笔凭空出现在少年面前,笔身做工精细,由上好的美玉打造而成,看起来润滑剔透,泛着幽光。
“这支判官笔可以主宰凡人的生死轮回,你愿意把你的正义交给这支笔吗?有的正义是需要性命书写的。”
少年低头看着地上的笔,郑重地点点头,说,“好。”
6.
“阎王老头儿,老子用命写的‘死’字真好看。”
判官倒在地上,看着破碎的判官笔,微微一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