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秋雨,下一阵,歇一阵。对于干燥了多时的小城真是一场及时雨。干净凉爽的空气里带着雨天特有的气息浸润着房屋、树木以及大地的每个角落。
大半天在家看书,眼睛发浑,脖颈酸痛,站在屋檐下,看着细细的雨丝,便来了兴致,撑开伞,雨中散步去。
年少时曾一度很讨厌下雨,因为没有一把象样的雨伞,一家七口仅有一把黄油布伞和一把黑布洋伞,父亲常打着油布伞,漂亮的黑洋伞归了姐姐,那是外公从湖北带给姐姐的礼物。每当下雨天,不管大雨小雨,姐姐总迫不及待地拿出她的洋伞乐不可支的显摆,惹得我总嫉妒地拿一双小眼睛捥着她。母亲让我和姐姐撑一把伞上学,我因心有怨气倔强着不肯,父亲让我撑他那把大油布伞,我不愿意,又蠢笨有丑陋又沉重。父亲逗我说给我做一个好看的雨披,说着便找出很大的白色塑料袋,(印象当中应该是盛化肥用的内层包装)用没有开口的那头把一个角向内折到另一个角,顶在头上就是一个简单的雨披。父亲做完便要往我头上顶,我歇斯底里地叫喊:我不要!难看死了!流着泪背起书包就往雨里冲。
雨很大,我跑的很快,雨和泪在脸上交融,模糊的眼睛看不清道路,有水没水只管奔跑,好象跑的越快就越能发泄怨气,我诅咒着这该死的雨,甚至在内心骂着父母没能耐连把像样的伞都买不起。
由于是夏天,只穿一件单衣单裤,很快衣服便湿透贴在身上,一缕一缕的头发不停地往下滴着雨滴,我感到透骨的冷,嘴唇发抖,皮肤发青,一身的鸡皮疙瘩。当我刚踏进教室,一阵哄堂大笑,我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象一个落汤鸡,不,更象一个小丑。嘲笑的声音使我无地自容,大颗大颗的泪不停地滚落。愤怒、无奈、委曲、耻辱内心五味杂陈,两个小手攥得紧紧的,如果这时敢有一人到我面前挑衅,我肯定会象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拳砸在他的鼻子上让他脸上开出红花。
那天夜里,我发了高燒,母亲在我的脑门上不停地换着湿毛巾,我昏昏沉沉做着梦,梦境里,好多把黑洋伞撑在雨地上,我围着这些漂亮的伞欢呼着:看,我有这么多的伞,我再也不会变成落汤鸡了。
拥有一把黑洋伞成了那时遥不可及的梦想,成了我生活中天大的一件事。
一边行走,一边回想,我在伞下望着头顶这把漂亮的花伞,雨滴顺着伞架的末端滴落,晶莹的水滴似一个个欢快的孩童蹦蹦跳跳。远处的行人打着各色的花伞匆匆的地行走,花伞如一朵朵开放在雨中的花朵,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上了初中,我终于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黑洋伞。这时已有好多女同学有了更漂亮的细花折叠洋伞。但我已感到满足,因为我不会再在同学面前难堪出糗。而且母亲又为我添置一双很洋气的米黄色高筒雨鞋,可能是为小时那次雨后高烧心生愧意,也可能是生活不再那么拮据。但内心多多少少还是对细花洋伞心生向往。
我不再诅咒上天时不时的下雨,也深感那时在内心暗骂父母是多么不该和可笑,渐渐地喜欢上下雨,雨,好似赋予生活别样的情调,好象多了一份诗意和浪漫,还夹杂着一点怅然和伤怀。
那时校园正流行台湾校园歌曲,有一首叫《踏着夕阳归去》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打着一顶细花洋伞
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
半映着酡红的脸庞
……
我想象着自己就是撑着细花伞的姑娘,远处有一个少年在多情地观望。懵懂的少女有了朦胧美好的渴望。
微笑在脸上荡漾,雨中这样回想过往,一股暖流在心间晕开,温暖而柔软。
青春年代的雨天,好似多情的诗篇,又好似抒情的散文。年轻的身体和浪漫的爱情有了雨的浸润和烘衬显得那般的美好。
初恋时,他也爱下雨天,他说雨让他清醒,让他有种淡淡的愁怅和莫名的快意。
一次雨中散步,因为跟前只有一把伞。两个人就同撑一把伞。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接触,耳旁那温热的气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往旁边撤,撤一点他往这边挪一点,已经到了路边我无处可撤,就那么依偎着慢慢地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大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霎那间我象触电般不自在,扭动了一下肩膀,他非但没有移开,反而更加用力。八十年代末的那时,年轻人对待恋爱相当的保守,何况我又是一个很守旧的人,就想挣脱开,可那只有力的手臂象一把铁钳使我左右不得,也许原本就没有挣脱的意思。两个人就那么在雨中慢慢的走着,天南地北地扯着话题。雨淅淅沥沥地下,心扑扑腾腾地跳,脸温温热热地红。
从那以后,一到下雨天,他总找借口两人撑一把伞雨中再一次近距离接触。我也半推半就地默认。一次次温暖的相拥,一次次有力的牵手,无声地传递着对爱情的笃定和坚守。此生能与心仪的人同甘苦共风雨,生活将永不孤单,永不胆怯。
不知不觉已走到郊外的一条马路上,雨也小了些,香樟树的叶子被雨水洗的发亮,一阵风吹过,雨滴欢快地跳下来,在花伞上跳着舞蹈,路边绿化带里的植物圆圆的叶片象一张张喝饱了奶水的婴儿的小脸,满足地迎着风在笑。柏油路被洗刷得乌黑油亮,走在上面隐约能看到人影。想起儿时那个梦境,我来了兴致,我开始举着花伞奔跑,跳跃,一个人在雨里尽情地撒欢。
生活里不缺阳光明媚的故事,但这些风雨里的回忆就象一杯红茶,温润沁香,回味无穷。人生有了这些插曲生动而鲜活起来。
已近黄昏,雨停了,西方渐渐红润起来,天好象要放晴。那一大片殷殷的朱红使我再次想起了那首歌: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打着一顶细花洋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