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刚吃过晚饭,得书媳妇正在收拾碗筷,得民媳妇慌慌张张的跑来了。她一进门径直奔得书房里,得书正在抽烟,铜烟袋锅子“吱吱”的响着,得书的脸笼罩在一阵阵烟雾中。见得民媳妇进屋,急忙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下磕了磕刚想说话,得民媳妇抢先开口了。“大哥,牲口回来了,可得民没回来。”
得书把烟袋锅子卷了卷别在腰带上,顺手拿起毡帽,“走,看看去。”得书跟在得民媳妇后面出了大门。近些年家里的大事小情一般都是得书拿主意,老人岁数大了不担事,一些事情尽量不去惊动两位老人。得民家离得不远,一袋烟的的功夫便到了。得民家独门独院,北面是三间正房,东面是仓房,西边是牲口棚,两匹白马和一匹大青骡子正在贪婪的吃着草料。得书凑近前仔细看了看,大青骡子背上脖子上湿漉漉的,得书摸了一把,粘粘的还有腥味,是血!得书心里猛地一沉,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这血不是骡子的,很有可能是人血。“看来是出事了,弟媳,你先别急,听我说。”“下午我去镇里打听了一下,日本人雇用集上的脚夫和牲口,-共是十八匹马和骡子,六个脚夫,十个日本兵,二十多个保安团丁。说是往奉天送山货,回来拉货物,按路程昨天就该回来了,没想到牲口回来人没回来,日本人派人沿路查找去了,我本来想等有了准信儿再告诉你,没想到人没回来牲口倒先回来了。今晚你别在这儿住了,去我们家,让你嫂子给你作个伴儿。我在这儿照料着牲口,一会儿我再去镇里打听一下,有准信儿我回去告诉你。”
日本警备队队部里,龟尾双手放在背后,正焦急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他派出去查找驮队下落的骑兵小队还没回来。三天前,驻奉天的河野大佐通过电话告诉他,他需要的电台、报务员、军火和物资已经齐备
驮队已经从奉天出发。龟尾计算了一下时间,一去两天,回来兩天。来回最多不过五天。可到今天下午算起。已经是五整天了,驮队沒有一点儿消息。这让龟尾坐立不安,他不禁怀疑自己雇佣驮队运军需是不是个错误的决策。雇佣驮队运送这批军需也是不得已的。
茧场镇地方的交通其实是很不便利的,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起,由于森林大量砍伐,太子河的水路运输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近几年,只有夏季雨水多的时候才能行船,也就二个多月时间,其余的时间还是靠陆路。民国十三年张作霖在北溪县境内修公路,他儿子张学良执政后,又把道路加宽、整修了一次,但是没解决根本问题。那时铁路还未通车,北溪铁路只通到出牛心台。
北溪到田师付通铁路是三九年底的事了!
环绕茧场四周的全是崇山峻岭。向东是新开岭、向南分水岭、北面大青岭、向西去北溪县去奉天要经过八盘岭、三架岭。全是盘山路,险峻异常,赶马车过八盘的车老板子都是最有胆量的。到了冬天一下雪,外地的车夫来这儿是“上得了八盘,下不来八盘”。往往是把车扔在八盘岭上,徒步下岭雇本地车夫上岭把车赶下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是马驮子。汽车更不用说,即使是夏天也没有一个日军司机敢过。
龟尾正在心焦,电话来了,去接应的日军小队长野田报告,在洼子岭发现了押送驮队的人员的尸体。随行的驮夫、马匹、军需物资都不见了!龟尾马上召集了一个骑兵小队,亲自带队向出事地点赶去。他心急如焚,不断催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他已赶到出事地点。出事地方是两山中间的一块较为平坦的河滩草地。天色已晚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能看个大概。死去的日军尸体呈现各种体态,他用手电照了照。确认了死者正是他派出的押运驮队的日兵,为首的是杉木小队长。他发现死去的全是日本兵,没发现伪军和驮夫的尸体。他问先来接应的骑兵小队长周围的地方是否搜索过了。得到的回答是出事地点的方圆五百米都搜索过了,只发现这些,龟尾又仔细地搜索了一番,四外的草地上有激烈打斗的痕迹,蒿草都压平了。他吩咐把尸体抬回去他要仔细检查,然后便带队伍回到了茧场队部。
在队部他又仔细检查了十一具尸体,大都是刀伤,而且是一刀致命决不拖泥带水,有的伤在喉咙,有的伤在心脏。有三具尸体最为特殊,没有明显的外伤:杉木小队长伤在咽喉处,只有一个拇指大的红点,另外两个士兵一个颈椎断了,一个胸部塌陷。龟尾知道他遇到高人了。平常人决不可能在一招之内致人死命,死者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几乎马上可以断定:这不是土匪干的一定是抗联。因为只有抗联才会不伤害驮夫和伪军,他们的口号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即使是伪军自卫团什么的,只要是不死心塌地与抗日军民为敌,抗联也不会杀他们,一般情况下是教育一番后放掉。
肯定是驮队内部出了问题,自卫团的团丁是高疯子挑选的,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是驮夫中间混进了抗联的人。他马上叫人找来了高疯子让他带人到几个驮夫家里去抓人,同时派人到失踪团丁家去了解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人回来了。
一时间镇子里鸡飞狗跳、呜噢乱叫,人哭声.马嘶鸣,夹杂着日本兵和自卫团团丁们的叫骂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传得老远。
得书刚刚给牲口添完草料回屋,抽完一袋烟刚想躺下,大门就被敲得山响。“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就砸了!”得书只得再起来,穿好衣服去开大门。刚拔下门栓,“唿咙”一子下湧进十多个人,端着大枪闯进院里,不由分说的四下里贼头贼脑地搜查起来。“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哟!原来是得书叔,得欣叔呢?”“他不在,没回来,家里没人,得欣媳妇在我妈那儿,我在这照料几天,得欣回来我再回家。”得书举起油灯,用手挡住风,照了照来人,“二驴子啊!”得书认得他,一个不务正业的浪荡鬼。二驴子往牲口棚看了看“那不是回来了吗?牲口都在这儿!”“牲口回来是不假,可人却不知哪去了?”说话的功夫几个团丁已经把屋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搜了一遍,“报告!没发现有别的人。”“把牲口牵上带走。”回身又对得书说,“对不住了!得书叔。劳驾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得书知道是推不掉了,“好吧!我锁上门跟你们走。”
日本警备队大院里人喊马嘶,隔老远就听得见有男有女孩子哭老婆叫的。几盏瓦斯灯“嘶嘶”地响着,发出惨白的光。照着一群呲牙咧嘴的鬼子兵象阎罗殿上的一群恶鬼。龟尾铁青着脸,两手拄着战刀,双腿岔开站在中间石砌的台上。恶狠狠的盯着台下的人群。人群有四五十人的样子,有男有女也有老人和孩子。有的人甚至还趿拉着鞋,披着上衣,几个孩子因为害怕而依偎在母亲怀中,看来是在睡梦中就被抓来了。人群后是十几匹马和骡子。在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时而嘶鸣几声或者时不时地打着响鼻。
龟尾对身旁的翻译说了几句,翻译官大声对人群说道:“你们这些家给皇军运物质的人哪里去了?快点说,不说就杀了你们!”“我们怎么知道?人是你们弄去的,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还想找你们要人呢!”“还讲不讲理了!”“高团长,你怎么不说话了?”“当初不是你把人找去的吗?你给个痛快话呀!”
“八嘎!”龟尾抽出战刀指着台下的人群,“通通死了了的!”台下的鬼子兵立刻端起枪,枪栓拉得“咔咔”响。“慢着!”得书喊了一句,人群立刻停止了骚乱,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得书身上。龟尾在人群中也发现了得书,得书走到台前,拔出腰间的烟袋,烟锅子在烟袋中挖了几挖。“龟尾队长,你是只想杀人洩恨还是想查明白事情?”龟尾看了看了看翻译,“他问太君你想不想把事情弄明白。”龟尾重重地点点头。
得书把烟点着,吹灭了火柴,接着说“高团长,人是你找的对吧?”他转头看看高疯子。“是我找地不假,”“你找了几个人?”高疯子看了看下面的人群掰着手指计算着,“王得民、张福贵、赵德光、李发财、刘二小,一共是五个人。”“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六个人呢?那个人哪来的?”
龟尾这时也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对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听了得书的话,他觉得很有道理,目光转向高疯子。高疯子有些慌乱,他镇定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啊!想起来了,那天找牲口和驮夫,牲口和人都不够,在集上找了两匹马和一个驮夫。"那人你认识吗?"
“那我哪能认识!不过他说是边外过来的。”“你再数数后面牲口有多少?”站在人群后面的团丁数了几遍,“团长,十匹马五头骡子。”“没错?”“放心吧!不会错的。”“不对呀!还少一匹呢?”“高团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知驮队里有生面孔,还让他跟着去。出事了你不吱声,却把乡亲们五更半夜的弄这来,孩子哭老婆叫的,好汉作事好汉当,你有点儿不仗义了吧?”
龟尾完全听明白了,他转头看着高疯子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气,足足盯了有两分钟。“你的,大大的狡猾!”高疯子完全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矛盾完全集中到他这儿了。“太君,我对您是绝对忠诚,你是知道的,我怎么会有意欺骗太君?他们是胡说!你问问他们,为什么牲口回来人不见面。哪去了?是不是和抗联一伙的?算计好了来骗皇军?”“老马识途,这道理你不是不懂,牲口认得家,自己会找家,至于人吗?高团长,你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不见?”“太君,他们一定是怕皇军追究责任躲起来了,只要你答应不杀他们,过几天他们一定会自己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那几个老百姓就不怕皇军杀头吗?”“……这……这…”高疯子答不上来了。“龟尾队长,高团长说只要答应不杀他们,过几天他的人一定回来。我也保证只要你答应不杀那几个驮夫,用不了三天,,他们也一定回来,那时事情不就弄明白了吗?何必急在一时呢?"人群中一阵兴奋,“太解气了!”“说得好,也就得书能治住高疯子”“看他还牛逼不?”
龟尾和身边的翻译耳语了几句,翻译大声说道,“皇军答应不杀那些押运的团丁和驭夫,但你们回来后必须马上向皇军报告,说明情况,现在你们可以带着各自的牲口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