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阴沉,哼了一声。身后两人面现怒色,虽然他们手已暂废,但仍欲提刀再战。
她摆了摆手,拦下他们。
“七灵舫上高手如云不说,便是你随手一邀,神州群雄,趋之若鹜。而贫僧,不过只是曾经浪得枪门第二,于你而言,用处不大。”
我侧了侧身,将伤口朝向她,“即便是试探也没必要下这般狠手吧?”
“你先下狠手,扯平罢了。”她面无表情,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我,“此药乃我七灵舫特制,你那皮肉伤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到底何事,一定需要贫僧?”
“武林盟每次对我们的靠岸极其敏感,以前在船上便惹得他们不快,如今登陆带其他人走,恐怕不免起冲突。你就不一样,带你这江湖瘟神走,倒是他们希望的。”她走近,脸上带着浓烈嘲讽之色,转而露出微笑,“而且,此行目的,你应该很感兴趣。”
对于前面的话,我无可反驳。七灵舫属于海外一系,武林盟自是难以放心这不可小觑的势力与神州江湖有所牵连。八年前作为执事府府主的师父便可能受到示意,没有赴宴,改由我去。
但是,后面那句话呢?
“你怎知贫僧会对此行感兴趣?”
她笑了,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因为——这次是去杀无念。你,可是受了不少他的影响呢。”
如遭雷击,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手中枪倒落下去,重重砸在蓑帽上。空空双手握拳舒掌间来回切换,不知如何处置。
“为何要杀他?”我心中疑惑。
“怎么?接受不了?”她讥笑反问,而后缓缓道来,“三年前,我们与他在海外一岛相遇。那时他身受重伤,但父亲对他早有耳闻,不仅救下了他,更邀他入七灵舫做护法。他初始拒绝,但经不住父亲再三相劝,终是成了我七灵舫护法。”
她停顿了许久,让我忍不住催促,当她再说起的时候,声音已经有略微的变化了,虽她极力压制,但我感觉得到。
“三个月前,南洋黑衣邪师灵蜥,强夺镇舫之宝——幽灵珠,引起一场厮杀。幽灵珠未有隔离措施,染了鲜血,其余六颗压制幽灵珠嗜血魔性的灵珠当场崩碎。灵蜥等人当场身亡,我七灵舫众高手,也死去十之八九。危急时刻,无念凭深厚佛法勉强压制幽灵珠嗜血魔性,但终遭反噬,幽灵珠进入他体内。
“最后,神智渐失的无念飞身离舫,向就近的海盗岛奔去。我父亲亦率人追去。等我赶到海盗岛边缘时,只见得残肢遍地,血流成河……我等了整整一月,没有见到父亲出来,应该……”
我越听越震惊,仿佛已置身于某一玄奇世界。
“真有灵珠可操控人的心智?能助人成仙成魔?”
“我也曾经不信,如今不得不信……”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到盟主府拜访过,只是他们如何都不信,哪怕连派人探访这一建议都未采纳。我看,他们就是事不关己,所以漠不关心。”
对武林盟的做法我无以评价。当年,他们也曾到海外探访,只是受了不少排挤,自是有一口怨气。
“佛法能镇邪魔,那你也应该去找佛法深厚的大师,我不过是略微听闻半点佛法,一部佛家经典都未曾阅览、修习过。我与你们去不一样是送死?”
她脸色一怒:“难道你也要放任那恶魔就此为恶?你就未曾考虑过半点无念?你就没有想过他日幽灵珠流入江湖会造成如何恶果?”
面对她的三连问,我默然以对。
“什么时候出发?”
良久,我问。
她眼神透漏出的喜意,让我心中一叹。
“三天后。这几天好好养伤。”说到这,她破天荒露出歉意,“海上颠簸不定,可不适合现在的你。”
末了,她又问我需不需要她帮忙上药,我虽是心中一动,却还是正色拒绝。
定好出发时日,分别前,她再三问我是否需要换到好的客栈或直接去画舫。我都没有接受。
这小庙可还没修缮好。
虽然有点麻烦,倒也勉勉强强将药上好。在江湖飘摇,身上伤疤早已数不胜数。轻点的,等痂掉落,便成了淡淡白痕;重一点的,伤好后是条条凸起,像爬虫一般,附着于身。
以往一喝酒,这些个刀疤通通泛红,像发光的荣誉徽章。
能令人羡慕崇敬,也能让人心酸落泪。
今夜应该难眠了,见庙外夜色如水,我便外出择一地打坐。
毕竟半路出家,南顿北渐,我都不解,仅以“阿弥陀佛”正身诚心。也许,我信的也不是佛。
不是佛,那是什么?或许是某一种“道”!
他又来到房子面前。有时早有时迟,但他总会来。
他很兴奋,脸色露着快乐,心里也露着快乐。
如往常,他就坐在房前台阶上,靠着门。而后便断断续续念叨起来,说与人听,说与己听,不快不慢……
我就说我们的缘分不止八年前匆匆一遇,今日与你重逢,当年所说之话算是应验了。你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便是再难,我都会应声,不说能全如你愿,但总会倾尽全力。只是啊,你这一找我,就是如此难事。几十年江湖滚打,于此,我也没了底。
我沉默,不是不愿,是心中凄苦,念你父亲身陷死地,生死不明。念你海上漂泊,可比这江湖游荡凶险得多。
我想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登岛,若有意外我一人抗下便好。只是……你的父亲在上面,我这话哪说得出口。我还是太自我了。
八年,我这一沉迷一念叨便是八年。你我仅见过两面,我却好像与你见过千次,想过万种结局。当然,在我的想像中罢了,可是,它们又那么真切,让我分辨不来。
他如喝多了酒,双眼迷醉。
“我以为,”他又出声,沙哑声音渗出丝丝悲凉,“我以为我将你禁锢在这房子里,让你出不去。可是,今天见了你,我才知道,是我被你禁锢了——八年。”
他双眼微闭站起身,颤颤巍巍:“这‘房内’与‘房外’,究竟何为内,何为外?”
随着这一问,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涟漪渐起。这个世界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粼粼波光中,紧闭的房门逐渐打开,里面空无一物。继而,房屋开始摇晃,像在水中飘摇,慢慢虚幻起来。青草蔓延,花朵盛开,从此内外都是一片花园美景。
房子呢?也许它本来就没存在过。
他睁眼……
林间夜色中,闪过一缕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