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一圆寂那天,手里紧攥着一根尺八,三千院的大钟照旧敲了整整一百零八下,京都滨江的潮水涨到了河岸,老一辈的人都知道,潮水涨了,离一年一度的花祭也没多久了。
千子从茶馆走了出来,卖花女哼的小调依稀可闻。千子想起了昨日在奈良宫附近偶遇的那株双重紫丁香,不觉惊奇。百结环绕的紫丁香,一宿儿便攀上了花枝顶,生长速度十分惊人。来来往往的少女们多着粉色梅纹和服,只千子一人穿着绿色和服,最妙的是那遍布衣身的松纹,倒也算是春天里的奇景了。
滨江桥上的戏台子早早地搭好了,演得是一出新舞剧。故事是讲熊谷打败了敦盛后,深感人世的变化无常而落发出家,随后到古战场凭吊敦盛时,发现坟墓周围开着紫丁香,尺八声隐隐可闻。千子登上江楼,因着涨潮,江面的帆船只寥寥几艘,横亘在宽阔的江水上。
戏台上的男角唱完了最后一声,浑然倒地不起,这一台戏也算是落了幕。千子看着眼前的潮水翻卷着吞噬岸堤,桥上的人声嘈杂也变得越来越越模糊了。千子下了江楼,转头走向了奈良宫。不知何故,双重紫丁香已经脱落了一重,另一重也未掉进周边的泥土里,仿佛消失了一般,千子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昨日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双重紫丁香。倒是那剩下的一重沾了几颗晶亮的露珠,便更加招摇了。
千子今日穿的是芒鞋,虽然粗糙,但走起路来十分便利。想来穿着这双鞋走遍京都所有的深山古寺是不打紧的。想起父亲提及的远在城外的三千院,千子决定走上这一遭。
伐木工吆喝着,汗如雨下,吱吖一声一棵几近百年的杉木直直地倒了下来,父亲说只要听到伐木声,三千院也就离得不远了。可当千子问及这些工人三千院时,工人们纷纷说从未听过此处有这个佛寺。
千子是在山头的鸟雀的诱导下找到三千院的,如果不是父亲提及,千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城外深山幽谷之中竟有如此亮堂的佛寺。千子颠了颠脚底的泥,整了整略有褶皱的和服,在门前轻敲了三下。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应门,千子只好推门而入。
一瓣紫丁香就这样飘落到千子肩头,接着是两瓣,薄薄的一片,惹人怜惜。千子忽地落泪来,丝毫没有预兆。等千子抹干眼泪,再睁眼时,一重紫丁香已经簪在了千子的鬓边了。
轰隆隆的一阵惊雷滚滚,屹立在滨江边数百年的江楼就这样倒塌了,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沉,一道道闪电割裂了京都的天空,昔日的春光融融早已了无踪迹。
一晌午过去了,京都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无不覆盖着层层落樱。雀儿仍旧叽叽喳喳的,而千子却不见了。
滨江桥上又上演了一出新舞剧,这次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远渡重洋求法的僧人。僧人善奏尺八,其声清越呜咽,京都其境无人知晓这物事的来历,只知尺八尾部以蝇头小楷写就二句:“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注:观川端康成《古都》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