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龙儿凤女
两个儿子依然调皮捣蛋,但幺女儿白小凤却不失他们所望,从小聪明伶俐,早晨起来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还自己扎两个漂亮的小辫儿。她七岁发蒙进了学堂,读书写字,很得老师喜爱和夸奖,成绩比两个哥哥还好。
兄弟俩虽然常常发生战争,对妹妹却是宠爱有加。春天,屋后边几棵高大的槐树上绽开了白色的花朵,一串串,一簇簇,如雪,如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白小凤总爱站在树下张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露出渴盼的目光。
“妹妹,看我的!我爬上去给你摘几串花下来哈!”
白光宗脱下鞋子,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两手一搓,抱住粗壮的树干,像一只机灵的猴子,三五两下就爬到一半了。他坐在横出的枝干上,一边摘槐花一边说:“小凤,我给你编个花环。戴上就是那个七仙女了哟!”
“大哥,那边叶子下面有好大一串花!”白小凤眼巴巴地望着高大的槐树。
“哪里呢?”他歪着脑袋,左右张望。
“就是你头上,对,你手往左再伸长一点儿!”白小凤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她大哥。
白光宗又往上爬了一点。
“妈呀!”他刚伸出手去,一声惊叫,连梭带滑迅速往下蹿,差点从树下摔下来了。
腿上还蹭破了皮,渗出了血。原来,茂密的枝叶底下,掩盖着一个南瓜大的马蜂窝。
白小凤失望极了。
白光宗忍住疼痛,说:“我要消灭了它们。”
白光宗回去砍了一根竹子,剔光枝叶。
“大哥,你要捅马蜂窝?”白小凤问。
“你等着看吧!我要把它们烧成灰灰。”
白耀祖听说有马蜂窝,也来了兴趣,帮哥哥找来干稻草,捆在竹竿顶端。白光宗又往扎好的稻草团子上浇上煤油。
兄妹三人全副武装来到槐树底下,白光宗一声令下:“点火!”
白耀祖划着火柴,把稻草点燃了。白光宗举着竹竿慢慢靠近马蜂窝。
白小凤用衣服把头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观战。
竹竿靠近马蜂窝,烟气袅袅,熏出了马蜂。霎时,成百上千只马蜂从蜂窝里窜出来,四处乱飞。
白光宗赶快扔掉竹竿,大喊了一声:“快逃!”他拔腿而跑。
白小凤闻声而惊,早已逃之夭夭。白耀祖头顶着盆子,撒腿就跑,一不小心摔倒了,他哎哟一声,连滚带爬跑回家去,手臂上蜇了一个大包,一会儿红肿了。
白天宝见兄妹三人慌慌张张,厉声呵道:“你两个天棒又打架了?”
两兄弟面对父亲那股刀子似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不敢吱声。
“你两个现在哑巴了?是哪个先动手的?”白天宝像威严的包拯大人一样开始审问了。
“爸爸,屋后槐树下有个马蜂窝,二哥被蜂子蛰了!”白小凤开始呈堂证供。
“你是个疯子,四处撒野疯闹什么?蜂子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会蜇你?”白天宝说归说,急忙把老二带去用肥皂涂抹伤口,用清水反复洗了手臂。
两个儿子虽然调皮,倒也勤快。一到割麦插禾的季节,在兰香的催促下,几个孩子早早地起了床,背着背篼、夹背、背枷子,拿着打杵、镰刀,到地里割麦子。
兄弟俩最喜欢干的农活儿就是戽水。等把干田子边田埂上的野草铲除得干干净净,老大老二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戽斗去戽水。这是一种用竹篾编成的取水工具,形状似斗,又像倒放的锅盖,两边系有绳子。兄弟两人相对而立,双手牵拉绳索,上下有节奏地戽水上岸入田。两兄弟配合得非常默契,绳子有节奏地一荡一荡的,两人的身子也有节奏地一俯一仰。圆圆的戽斗就像一只大白鹅,扑打着翅膀,一头扎进了水里,把肚子喝得饱饱的,又被兄弟俩荡到高处的干田里。他俩干得满头大汗,脸也红彤彤的。
“光宗,耀祖,过来!歇一会儿再戽水啊。”兰香在田埂上朝两个儿子喊道。
“妈妈,我也想戽水。”白小凤拿起戽斗绳子跃跃欲试。
“不要哈!你那个掰灯眼花儿的劲儿,小心把你拉到水坑里去了。”兰香连忙阻止女儿。
“哈哈哈,小凤,你只有法掰灯眼花儿。”白光宗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好奇地问道,“妈,你不是说你命中有三个儿子吗?还有一个呢?多个帮手干活,我们轮流换着戽水多好。”“就是呀!难道老天爷让这个三弟娃儿变成了女子。”老二也附和着,他瞟了一眼妹妹。
兰香笑而不语,但心里有点遗憾。她还记得那一年秋天打谷子。金黄的谷子铺满晒垫,她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不久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她赶紧用扫帚把谷子扫拢成堆。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的兰香一撮箕一撮箕把金灿灿的谷粒装到夹背里。豆大的雨点子掉下来了,她男人还在外边收谷草。兰香使劲儿把夹背背起来,只听身子咯噔一声,她预感不妙,还是坚持着把几夹背谷子背到屋里去了。
兰香晚上腹痛难忍,下身流血了,腹中胎儿就这样流掉了。
“你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白天宝责怪道,“不就是几夹背谷子嘛,淋湿就淋湿嘛。唉,我一看那样子就是个男娃娃。可惜!可惜!”
兰香也心疼不已,便安慰道:“哎,我们也许和这娃儿无缘吧。赶明儿再怀个娃娃生嘛。”
……
“妈,给我们生个弟弟嘛!”白小凤天真的话语打断了兰香的思绪。
“闷女子!想一出是一出,我都老了,还生什么生哪?”
“前面坎下那个金线吊葫芦,为什么生了那么多娃儿呢?”
“你说王金先噻?你没看见他们家那么多娃儿,吃口饱饭都难哦。”
白小凤记起有一回,王家大毛子到她家。他们正在吃饺子,王大毛那眼珠子看得一动不动,口水掉了一尺多长。谁知那王大毛看着看着,干脆一伸手就从白小凤碗里抓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一阵狼吞虎咽。
“妈,我听说他们那几个毛毛,怕兄弟姐妹抢吃的,都往自己的碗里吐口水,防止偷吃。”白光宗说。
“好龌龊哟!”白小凤捂着嘴说。
“还有更龌龊的事呢!妈,王大毛亲自对我说的。有一回他们正坐在阳台上吃晚饭,从房子横梁上掉下来一只耗子,刚好落在饭盆里。老鼠在饭盆里扳了几下,跳出来逃走了。你们猜,那一盆老鼠拌饭,他们吃了吗?”白耀祖瞅着大家卖关子。
大家盯着他,等着宣布答案。
“王大毛他们舍不得倒,还是把那一盆饭舀出来吃下去了。”老二补充了一句。
“嫌脏不吃,不吃就会饿肚子!”兰香说,“唉,也是造孽呀!一大家子十几张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就是,你说他们怕脏还是怕饿死?”老大反问道。
“哈哈哈,我看不叫金线吊葫芦,叫金线掉老鼠啰!”老二摇头晃脑,抛出了一句绝妙说法。
“王大毛他们家都是饿死鬼投的胎哦!”白小凤也笑道。
“不要打胡乱说。你们是落在米兜兜,认不得糠皮皮哦。”兰香一脸严肃,“吃不穷穿不穷,不会划算一辈子穷。只有父母肯吃苦,会划算,娃儿才有吃有活。”
“妈,爸爸从公社医院回来,又不给我们带好吃的,光背那些红芍皮皮。”白小凤抱怨道。
“红芍皮皮可以喂猪,喂肥了杀年猪,你们就有嘎嘎(肉)吃了!”
“妹妹,你想吃猪肉嘎嘎还是红芍皮皮?”老大逗着小凤。
“你吃红芍皮皮,我们都吃你的肉嘎嘎!”白小凤回击道。
“对,拔了后面池塘的鱼笋,炒肉吃。”老二附和着。
“我又不是唐僧肉,有什么好吃的?”
“哈哈哈!”
兰香看着几兄妹笑得前仰后合,心里十分舒适而又满足。
虽说生活很艰难,但是很会勤俭持家的兰香却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春天,院里的香椿芽,她会掰下来,剁成细末儿,撒上盐、拌上蒜泥,浇上红红的辣椒油,做成一道美味可口的下饭菜。
夏日,她会采摘雨后树上长的菌子,石板上的地木耳,给孩子们做成可口的菜。秋天,她会摘来苋菜,剁成细末,调在面糊里,烙出红红的苋菜饼。冬天,她会调好灰面,切一瓢粗细均匀的红薯,炸出又黄又脆的红薯螃蟹。
兰香最拿手的就是烙油饼子。她发好了面团,撖出了薄薄的一张筛子大的面皮,用指尖摁出小窝。再在上面抹上菜油,撒上葱花,蒜末,和少许细细的腊肉碎末儿。然后小心卷起来,切成小块。三个孩子围成一堆开始帮忙,老二和小凤用手把小面块搓成圆溜溜的面团子,老大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饼子。兰香架起柴火,往铁锅倒入少许菜油。她动作十分麻利,待锅中的油烧到滚烫,便把油饼子放到锅里,当油饼一面开始发黄变脆时,她拿起长柄锅铲轻轻在锅沿一翻,已经变色的油饼翻个身,顺着锅沿溜下了油锅,尽情接受热辣滚烫的油的洗礼。那黄澄澄亮晶晶的油饼子看得三兄弟直流口水。等烙到焦黄香脆时,兰香就把油饼子拿出来让孩子们尝一尝。那油饼子有很多层,外焦里黄,外脆里韧,一口咬下去齿颊留香。
兰香总对孩子们说:“只要脚勤手快,就不会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