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孩子之间,从来不是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只是相遇了而已。
——《母亲》
电话中,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题,我妈忽然说,当年生你的时候还是难产呢,是坐胎,坐胎你知道吗,就是婴儿在母体中姿势是坐着的,生的时候卡着出不来,生了好久,大冬天的,浑身汗透,差点死掉。好不容易生下来了,你一声不吭,吓得我哭了,后来接生婆把你倒挂着,在屁股上拍了好多下,才终于“哇”的哭出来......
我跟听天书似的,嘴巴张好大,好久才再出声,我在电话里大叫,天呐,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我是难产!
我妈就嘿嘿笑,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是现在,就可以剖腹产啦!
她成功的转移了话题,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真的,你想想,二十多年后,你才突然知道,你的到来,差一点点就要了带给你生命的那个人的命。
这......
我有点儿想哭,挂掉电话,我对朋友说,我以后要对我妈更好一点,搞的朋友莫名其妙。
我以前挺怨她的,小时候我觉得她爱麻将胜过我,我才八岁呀,她自己去茶馆,让我做饭给妹妹吃,全家的衣服都让我去洗,桶比我还大,我觉得她简直是灰姑娘恶毒的后妈。
但那种怨挺薄弱,我没长成敏感的少女,只有孩子式的不满。初中时,十几岁的女孩子哪个不爱美?我不过是偷偷买了只眉毛钳,被她从书包里搜出来,恶狠狠的扔到门外,骂我的话令我难堪欲绝,她竟然说,这么小就这么风骚!那一刻我真是恨死她了。
她打过我,下手可真狠啊。为的还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与寄宿在我们家的堂哥因为谁先盛饭这种无聊的事大打出手,两个人都有错,可她只打我。我倔强,不肯认错,她不愧是我妈,倔强比我高了个等级,一边打我一边自己痛哭,我与她冷战了好多天,很阴暗的认定,她其实就是为了表现给邻居看,瞧我这做婶婶的,不会虐待侄子。
哦,还有,她还犯了很多家长都爱犯的错,把我锁在箱子里的整整一箱信件,全部翻出来看一遍,然后付之一炬。那是我与她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她口口声声说为我好,高中了,应该以学业为重,写信分心!我知道她想从那些字里行间探查出我是否早恋的蛛丝马迹,她不知道那些化为灰烬的信件,是我整个高中时代最珍贵的瑰宝,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明白,不就是一堆破纸有什么好哭的,还把眼睛哭成了核桃?
从十几岁到现在二十几岁,我与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相互明白过。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最先的针锋相对,到如今可以在电话里废话一个多小时。
08年我离开长沙去贵州,她在电话里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走的很潇洒,后来听我姑姑说,她转身就给我姑姑打电话,在电话里哭了。她怕我从此后留在贵州,天高地远的。其实那年她在宁波工作,可在她心里,我在湖南,就是在家乡,就离她更近。
辗转生活过两个城市,09年终于再次回到长沙,她迫不及待地问我,以后不离开了吧?我心里其实不确定,但是我回答她,嗯,不走啦!
在某些方面,她是典型的口是心非型,每次给她买礼物问她想要什么,她总说,什么都不要啦别浪费钱!可收到礼物总是很开心。总替我心疼钱,有次我陪她去买内衣,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逛内衣店,她专拣最便宜的特价款挑,我通通扔回去,让她选喜欢的,她看着价格简直咂舌,但心里却是欢喜的。
她今年五十岁了,却还在离家很远的城市工作,做着一份很辛苦的事。有一次因为外公生病住院,我在电话里对她痛哭,像个孩子一样撒泼威胁,说,你给我回来,回来!把工作辞了!别人的妈妈这个年纪都过得比较轻松,你让我内疚死吗......你给我回来......她吓着了,也跟着我一起哭,一边哭一边安慰说,没事啊我不觉得很累,真的真的!
她五十岁了,五十知天命,除了工作的城市,从没有去过远方。我对她说,秋天你生日的时候,我带你跟爸爸去旅游,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花那个钱干嘛,不去!我说,朋友送了我两套旅行卡,免费的。她立即就改了口风,这样啊,那去玩玩也好啊。
这个人啊!
10年夏天,我去宁波看她,给她带了一本我自己写的小说,她随意翻了翻就放下了,没有表示多大的兴趣。后来我听我妹说,只要来一个人到家里串门,她就拿出那本书跟人家说,这是我大女儿写的,更夸张的是,过年我回老家,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远亲近邻,全都知道了这回事儿。
我觉得她真是大嘴巴,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她把我当成了她小小的骄傲,哪怕我活的并不是多么炫目。
有一次电话里她跟我唠嗑起她同事的女儿,大学生了,来看妈妈,还让妈妈请假,跑很远的车站去接人。她说,我跟我同事说了,我大女儿以前也来看我,都是自己来找的,才十几岁呢,可独立了!
她语气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小骄傲,我也跟着不要脸的自夸,是啊是啊,她最能干啦!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真好,妈妈,我能成为你的骄傲,哪怕很小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