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症与人的成长》|第八章 豪爽的解决办法:权力的吸引力

1 心理与人际

伯纳德·J·派里斯在前言中写道:

霍尔奈于《神经症与人的成长》向“只重心理或人际关系因素两者之一”的做法提出警告,认为神经症可被理解成为“只是一个过程,此过程中人际关系矛盾导致特定的心理完形,后者反过来又依赖于并修正旧有的人际关系模式”。与此同时,她又漠视自己的警告,过分强调心理因素。这就给读者出了难题。因为人际关系矛盾导致心理完形,所以最为逻辑地展示她理论的方法应从人际关系开始。《我们的内心冲突》中她是这样做的。可在《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中,她急于表述最新的观点,首先讨论了心理策略,有时甚至将人际关系的解决追溯至心理原因,以致造成一些观念的混淆。

《我们内心的冲突》(1945)目录

在《我们内心的冲突》中,霍妮从“基本焦虑”出发,论述了三种人际倾向的“基本冲突”:亲近人(顺从)、对抗人(攻击)、回避人(超脱),然后开始讨论解决冲突的心理策略,包括理想化意象、外化作用、假和谐的辅助手段等。这些策略没有解决反而加剧了人际冲突,进一步造成恐惧、人格衰竭、绝望、虐待狂趋势。

《神经症与人的成长》(1950)目录

在《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中,霍妮提出,真实自我是能够使人成长和完整的力量,而神经症患者为对抗基本焦虑自我理想化,然后由理想化自我衍生出追求荣誉、神经质的要求、专横的“必须”、神经质的自尊、自我憎恨和自我轻蔑、和自我疏远等。神经质自尊和自我憎恨构成自尊体系,自尊体系内部、自尊体系与真实自我存在着冲突,而自我谦避、自负、与世无争成了解决冲突的办法,即派里斯所说的“将人际关系的解决追溯至心理原因”。按派里斯的意见,自我谦避、自负、与世无争在自我理想化之前,而不在之后。

2 自负

派里斯指出:

《我们的内心冲突》中的顺从、攻击和超脱方法到《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中演变为自我谦避、自负和与世无争。

健康人能在三种倾向中灵活地转移,但神经症患者不能变通,某一倾向成为主导,压抑其余的倾向。每种倾向都包含着相应的行为方式、个性特质,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在不同的的防卫转移中,涉及基本焦虑的某一因素被夸大了:如顺从方法中的无助,攻击方法中的敌意,超脱方法中的孤立。

自负(本章标题 expansive 译为“豪爽”,不如“自负”恰当)不仅包含攻击(傲慢-报复类型),还包括自恋类型、完美主义类型。三者追求权力的途径、敌意的程度不同:

  • 自恋类型往往有高于一般的天赋,自我爱慕,敌意能够让慷慨所否决;
  • 完美主义类型可能成长于严苛的环境,通过高标准获得尊敬,敌意能够被抑制;
  • 傲慢-报复类型童年不幸,挫败他人以获取胜利,赤裸裸的敌意不加掩饰。

3 自恋

霍妮所说的自恋,指“和自己的理想化的形象相爱”,与弗洛伊德的观点相差不多。

弗洛伊德把自恋定义为力比多的自我灌注,即能量和关注投注于自我。他提出自恋和客体爱的单轴概念,假设一条从自体性欲发展到自恋、再从自恋发展到客体爱的发展序列。自恋力比多和客体爱力比多此消彼长,“一方投注得越多,另一方就越加耗尽”。

《阿飞正传》中,旭仔被生母遗弃,由交际花养母抚养长大,移民香港。漂泊的身世造成了他浪荡不羁的个性,他与售票员苏丽珍分手后,又引诱了舞女咪咪。咪咪一夜风流后离开,他独白道: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然后对镜自舞,仿佛希腊神话中的纳西索斯。旭仔最终抛弃了咪咪,死于寻母途中。

《阿飞正传》

4 完美主义

完美主义者具有高的道德标准和智力标准,借此获得别人的尊敬、维护自尊:

和自恋类型不同,他确实作出艰苦努力,用完成责任和义务,用文雅而守秩序的举止,用不说谎话等等来使自己符合他的“必须”的标准。

《告别有情天》中,英国管家史蒂芬斯忠心耿耿、恪尽职守,父亲去世的当晚,他强忍悲伤,为主人张罗宴会,在席间与宾客谈笑。他与女管家基顿日久生情,却始终克制情感、不肯对她表露。基顿答应嫁给别人试探他,他淡淡送上祝福,而后抱憾一生。

《告别有情天》

5 傲慢-报复

傲慢-报复者追求报复性胜利,在人际关系中表现出极具竞争性、狂怒、对别人抱有永久性报复心态:

  • 相信人性本恶、弱肉强食,经常羞辱并利用别人;
  • 使他人受挫,在精神分析中出现“消极的治疗反应”;
  • 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要求别人绝对尊重他,全然不顾别人的需要和愿望;若要求得不到满足,随之而来的就是惩罚性的报复。

报复心态源于童年的不幸遭遇,摒弃积极情感的需要和取得胜利的需要紧密联系、相互增强。恶劣的环境,包括暴力、屈辱、嘲笑、冷遇等,扼杀了他的温情,“他说服自己他无法使自己被人所爱,而且他对此满不在乎”,他因而傲慢自大、冷酷无情、自私自利。他追求胜利,希望一雪前耻,此即追求荣誉、专横的“必须”之起源。

他会成为伟大的英雄(对于连来说是成为拿破仑),成为执法者,成为领袖,成为具有不朽声望的科学家。

他感到自己是个被社会遗弃的人,因此他必须向自己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傲慢-报复者易受伤害的神经质自尊包括:

  • 不可侵犯或不可能受伤害
  • 具有豁免权和可以不受惩罚
  • 认为自己诚实、公平、正直

他憎恨自我谦避的倾向,并将自我憎恨主动外表化:

他憎恨和鄙视别人所表现出的他在自己身上所抑制和憎恨的一切东西:例如他们的自发性、他们生活的快乐、他们息事宁人的倾向、他们的顺从、他们的伪善、他们的“愚蠢”。他把他的标准强加于他们,当他们达不到标准的要求时,他就要惩罚他们。

而他挫败他人,部分是报复心态的表现,部分是自我挫败外表化,也是坚持他的要求、恐吓别人的手段。

为了防卫自我憎恨,他还穿上自以为正直、有理的盔甲,要求别人不引起他内心愧疚或自我怀疑。这在无形中又加剧人际冲突,为报复心态增添燃料。

傲慢-报复者自我疏远的过程中,温情、恐惧、自身健康都不能抑制他的报复冲动。他对别人缺乏同情心,因为他对别人怀有敌意又对自己缺乏同情,同时他妒忌别人。

这是一种强烈的妒忌——不是妒忌这个或那个值得羡慕的东西,而是普遍的妒忌——其根源是他感觉到自己被排斥在一般生活之外。由于他那错综复杂的心理状态,他的确是被排斥在使生活美好的一切东西之外——被排斥在欢乐、幸福、爱情、创造力、成长之外。……任何人能够拥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无论那东西他是否想要)都会伤害他的自尊心。

用霍妮的话说,“生命的葡萄仍然值得拥有,尽管他声明过葡萄是酸的”。他背弃生活、对抗他人并非自愿,而是迫不得已。

《呼啸山庄》

《呼啸山庄》中,来历不明的希斯克利夫为养父恩肖——呼啸山庄的主人——宠爱,与养父之女凯瑟琳亲密,但被养父之子辛德雷嫉恨,这让希斯克利夫的个性骄傲又自卑。恩肖死后,辛德雷将希斯克利夫贬为仆人。而凯瑟琳因为虚荣,答应了画眉山庄埃德加的求婚。愤怒又绝望的希斯克利夫离开了呼啸山庄,多年后回来展开报复。

他利用赌博赢得了呼啸山庄,把辛德雷变为仆人;然后他勾引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并和她结婚,一方面激起凯瑟琳的妒忌心,一方面虐待伊莎贝拉以折磨埃德加。凯瑟琳、埃德加、辛德雷死后,他又想把凯瑟琳之女凯蒂、辛德雷之子哈里顿、他和伊莎贝拉之子林顿重新导演成当年的悲剧,逼迫凯蒂(凯瑟琳)嫁给了林顿(埃德加),让哈林顿(希斯克利夫)嫉妒。林顿早早死去,哈林顿和凯蒂慢慢好了起来,“强迫性重复”被打破,疯狂的希斯克利夫终于长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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