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封信(相忘于江湖)

亲爱的朋友,

  祝好!现在是周一早上十一点,本来一会十一点零五的课,Kevin昨天发邮件取消了,私人原因。邮件里Kevin说他的狗可能快死了,我不由得想起上个学期,在我大哭了一场之后,Kevin为了哄我开心,便给我看他们家样的两只狗,问我是不是很可爱。我勉强地点点头,说是的。昨日收到Kevin取消上课的邮件真的是吓了一跳。Kevin,在我心里大概一直是那种天要塌下来也不会取消上课的那种人吧,毕竟所有的课程内容在开学前就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取消一节课,意味着打乱接下啦的课程进度。所以当我问Kevin我可不可以晚一点交Essay的时候,Kevin果断拒绝了我,他说他这样安排都是有原因的,他不想我为了写essay而放弃课前的reading。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愿打断自己安排的人,竟然发邮件要取消上课,今日早上和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朋友也吓了一跳。

  我并非是个爱狗之人,也不爱猫,或者说我对于小动物并没有那么多的感情,是个内心冷酷无情的人罢。我不曾养过猫,养过狗,也不曾如他人爱猫爱狗胜过自己,但是我想,我的内心也是明白的。

  昨日刷微博,刷到这样一条微博:

 朋友聚散是很正常而又无可如何之事。能聚最好,散亦由之。正所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后半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想,那时的我是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的,只是单纯的很喜欢这句话。可是长大之后,偶然之间再见这句话,就突然很想哭。

  因为啊,所谓的相忘于江湖,其实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泉水要干涸枯竭了,鱼儿就留在了地上,与其互相吹起保持湿度,互相吐唾沫保持水分,倒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讲的是什么,讲的真的是鱼儿的故事吗?我想不是的,讲的是我们,讲的是我们这群不愿放下的人。明明知道泉水已经干涸了的鱼儿,固执地要留在原地,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他们是那么地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哪怕这里已经没有了泉水,只剩下一片龟裂的土地,也要固执地留在这里。

  相忘于江湖,讲的是离开这片没有了泉水的土地,到更大,更自由的江与湖中逍遥。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相忘。你要忘记,你要放下,才能到更大的天地。

  而放下,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人总是不知,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高中有个好友,叫石头,我们是在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在夏令营中认识。那时的我们,坐在车上,问起年龄和年级,问起中考志愿的学校,我说我被深外录了,她说我也被深外录了,便说好了开学之后相见。高一上学期不在同一个班,见到路过了也会打声招呼,却不曾深入。高一下学期分AP预备班,我是十九班,她是二十班,每日课间做操的时候也会笑着打招呼。高二的时候分进了同一个班,坐在我后面,于是下课后便会聊天,中午一同吃饭,一同回宿舍。我还记得晚自习回宿舍的时候,她兴奋地给我卖日文歌的安利。也还记得一个夏日的夜晚,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了,我们却还站在教学楼之间的走道上,她说你知道吗,日本人是不会说我爱你的,而会说今晚月光很美。我还记得我们坐在我的床上,一同讨论江南的《龙族》,讨论他的《缥缈录》,讨论《EVA》。我也还记得我们走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上,她跟我安利日本动漫EVA的模样。我还记得我们一同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等外卖,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聊天,也不记得到底在聊些什么了。我还记得我们一同看《神秘石之门》,看英雄联盟的视频,我还记得我们在她家玩Journey的游戏,然后她把游戏机借给我,我带回了家去没有动过,又还给了她。我还记得去她家吃饭,她的姥姥给我们削苹果吃,我还记得我从她家借了好几本书,借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而有些书到现在还没读,至今《文学少女》似乎好像还在我家的书架上。我还记得我读诗,读到一句敲开石头的门,就跑到她们宿舍大声地念。

  我也还记得她问我为什么感觉我疏远了她,当时有另外一个人与我们走得很近,比起我来,她和石头更有共同语言。三个人的关系总是很微妙,因为一个人喝另一个人走得进了,另一个人就会被落下。所以当时的我,嘴上一边说没有啊,心里一边想,还不是给你和Vivian更多的机会一起讨论。于是,晚上和石头讨论日文歌的人不是我了,是Vivian了,和石头打游戏的人也不是我了,是Vivian了。

  高中毕业之后,大家都上了大学,只有我一个人gap year。暑假也曾去过加州,去南加大找石头玩。当时从纽约的一家日文书店买了千纸鹤的耳环,给她带了过去。我还记得那天我早上刚考完ACT,坐了好久的车(因为洛杉矶的公共交通系统太烂),才到南加大的校园。石头便带着我去吃饭,逛了一圈南加大,红砖白瓦,在他们宿舍里的沙发上坐着看书,看石头买的江南的随笔《龙与少年游》,从窗户看下去,阳光下穿着泳衣的人儿落到泳池里,溅出夏日的水花。

  我还记得很多,也有很多记不得了,毕竟,我的记忆力真的很差。我还记得她问我为什么想学电影,我不记得我回答了什么,她说可是感觉我没有很努力。

  可是现在呢,我们之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偶尔的联系也是有点强行没话找话的感觉。我问她你现在在学什么呢,她说游戏设计,我说你为什么现在对我如此冷漠,她说没有啊,然后就是表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在想,是我太执着了吗,是我太放不下了吗。过去的重重都如同电影一般,在我的脑海里放过。那样的日子,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吧。

  高一的时候写作文,就开始写高三好聚好散。我写:要怎么好聚好散呢?

  因为我想,我是一个做不到好聚好散的人吧,总是会抓住那段岁月不肯放手,抓住那段岁月里的人不肯放手。那个跟我说今晚月亮那么美的石头,那个跟我说快听这首歌的石头,那个跟我一起看电影的石头,那个跟我一起等外卖的石头。我分明知晓那些人影都已成过去了,却一直固执地不肯松手。

  就好像这样,我们才不会渐行渐远。可是事实上,我们之间的距离,早已拉开了很远很远。就好像那些在干涸的地上的鱼,不肯离开一样。

  今日写了这么多,好像终于愿意放下了。与其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们曾在这片泉水里长大,现在泉水干涸了,我们便要到更大的江湖里畅游了。她去了洛杉矶,我来到了纽约。她学游戏设计,我学电影制作。

  我已然决定放下,就不会再留恋,而是期待我们将会在江湖里再次相遇。

  到时候,也许拍一个叫做《江湖》的电影,讲一个关于我们的故事,关于高中,关于一条不肯离开不肯放下的鱼,关于两条在江湖里相遇的鱼,似乎也很不错。

  庄子,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几千年前,他就看破了我的固执,我的留念,我的不舍。于是他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祝一切都好!

  四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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