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
青丘、昆仑虚上下一片忙忙碌碌,喜气洋洋,而十里桃林这边折颜却是愁眉不展。
“先前小五借花献佛要了些酒给太白,前几日墨渊拿了去,你这又来抢酒,怎的我欠了你们的。”
“太白救了白浅,诛擎苍有功,讨些酒犒劳一番,你还舍不得。”东华拍了拍袖口的灰,看着面前刚挖出来的一大缸酒,甚是满意。
“他啊……”折颜叹了一句:“痴儿。”
“既然明白,更应该拿些酒安抚他。”
折颜摇头笑道:“小五从小跟着真真,上树掏鸟,下河捉鱼,哪有女儿家温婉贤淑的样子,又是个倔脾气。墨渊,夜华,太白,毕方,离镜怎的都看上她了,都是什么眼神。”
在折颜看来,论美貌,白真若是女子,绝对能把白浅比下去;论性情,白真虽然有些小脾气,比白浅是可爱的多。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也是只看的到你家的白真,都一样的。”
折颜靠着桃树下垂钓,顾着与东华说话,上钩的鱼儿溜了,收了线,挂上饵,晃了晃竹杆,丝线又抛了出去。
“你今日来不会只为了酒。”
“当然不是。两百年后替我办件事。”
折颜微微坐起:“什么事?”
“向狐帝的二儿子白奕提亲。”
“你找到解决三生石的法子了?”
“不错。”
“哎呀呀,白止好福气啊,先是有墨渊的女婿,又有你这么个孙女婿。不过啊,你的辈份要低上许多。”折颜的语气间流露着稍许得意。
东华面色青了些,淡淡道:“不愿意算了,这么多话。”
“去,去,哎,我就是个做媒人的命。哎,鱼上钩了!”
折颜正欣喜地收鱼线,谁料鱼线突然断了,上钩的鱼儿一溜烟地逃了。
“这金蚕丝线怎么会断的?”折颜疑惑地收了鱼线,池子的鱼儿再肥也不可能绕断的,忽然明白过来,拍腿叫道:“东华,是你搞得鬼,赔我的鱼。”
东华挑眉笑着隐了酒缸,腾云远远道:“金蚕丝线也有假的,你被人诓了吧。”
唉,真真的鱼汤,什么时候能熬上……
昆仑虚—后山桃林
山风清朗,卷着桃花香盈入墨渊的广袖之中,他静目瞭望着山岚烟云,目光移下,落到膝头白浅酣然沉睡的脸上。
她一头乌发如云铺散在他膝上,肤润柔光若腻,细长墨黑的双眉微颤。随着呼吸,鼻翼微微起伏,因沾了酒而显得晶莹的唇瓣偶尔蠕动。
“师父……师父……”她轻声喃喃。
他唇角扬起,轻轻刮着她秀挺的鼻梁,缓钝而下,那双嫣红的唇上悬了一瞬,最终轻轻地落下。指腹下的唇瓣湿润而柔软,吐出的温暖气息从他指缝里穿过,那一杯穿肠过肚的杏花酒似在这时挥发出了所有的热度,也让他有了一丝醉意
“师父……”她揉着头发,睡眼惺忪,又软软地靠在他怀中。
“醒了,睡的怎么样?”
她闻着他身上淡淡地檀香,醒了几分,莞尔一笑:“师父的膝枕最舒服了。”
他低低看着她,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青丝,柔声道:“十七,腿伤好了我们就把尾巴接回来吧。”
她一愣,迟疑道:“可是……”
“我知道夜华为了助我早日苏醒,取草断臂,散了修为炼制丹药。这些是我欠夜华的。但是我也用元神养护了他数十几万年,我与他互不相欠,两清了。所以,那两条尾巴还是接回来。”
她想了想,紧紧地环抱着他:“师父,会不会伤心?”
“为什么要伤心?”
“师父和夜华是同胞兄弟,却如此疏离。”
“他做错了事,但我还是视他为兄弟,他心结难解,随缘便是。缘聚缘散,不可强求。”
他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那尾巴接回来,好不好。”
她亦释怀地点点头,笑得明艳动人。
浓情蜜意,一派祥和,却苦了远远候着多时的长衫,进退两难,难怪其他师兄弟都不愿接这差事,着实被坑了。
“长衫,何事?”
长衫一惊,急忙跑过去,拱手道:“师父,十七,青丘女君白凤九求见十七。”
“啊,小九来了,师兄怎的不早说。”
长衫心道还早说,哪敢靠近半步啊,师娘!
墨渊扶着白浅起来,拍了拍发髻和衣服上散落的花瓣,轻轻地抱到七香车上,推着她慢慢地驶向大殿。
“姑姑!”凤九欣喜若狂地奔到白浅面前。
白浅笑道:“怎么高兴成这样?”
“见到姑姑高兴得厉害,姑姑,你的腿?”
“不碍事,如今好了些,可以勉强走路。今日来不会就为了看姑姑吧。”
“姑姑,这是小九选的一些喜服的式样,今天拿给姑姑选个心仪的,好提前做。”
凤九递给她七八张精挑细选的式样,看着墨渊,郑重道:“姑父好!”
墨渊一怔,淡淡一笑:“好。”
白浅扑哧一笑:“嗯,姑父比妹夫听上去得体一些。”正经地翻了翻喜服的式样,挑出一张,递给墨渊,问道:“师父,这件如何?”
墨渊接过,笑道:“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凤九笑眯眯地说:“姑父对姑姑真是百依百顺的,成了婚必定幸福美满。”
白浅笑着用手指点点凤九的额头:“小嘴这么甜,晚上留下来吃顿饭,尝尝你姑父的手艺。”
“姑父还会做饭?”
“那是自然,比起你的手艺我觉得还要好。”
“那小九就厚着脸皮蹭顿饭,姑父不介意吧。”
“不介意。”
转眼间又过一个月,翼族经过太白一个月的清乱,终于于六月二大定,胭脂辅佐离境之女离应登上翼族女君之位。
子澜辞别胭脂和太白,先回了昆仑虚。
为求稳固,东华命太白每月二十日内都需镇守翼界,过了几日终得空,来了昆仑虚。
“太白上君,这边请。”
太白随着叠风步步踏入昆仑虚,望着四周一派喜气洋洋,一喜一叹,皆是妄念,嘴角缓缓溢出丝丝苦笑。
“太白,你来了。”
太白抬眸便见墨渊牵着白浅走过来,腿脚利索不少,看来是好了。
太白看似漫不经心地调侃道:“姐姐就要出嫁了,做弟弟的怎的不来看看。”
白浅缓缓坐下,掩口而笑:“彼时在峨眉山,哪里晓得你是东华帝君座下七十二星君之首,岁数比我大了些,少时还听折颜讲起你的功绩。认你做义弟,委实占了不少便宜去。”
“我觉得很赚,浅浅可是四海八荒唯一的女尊神,说出去多风光,不是吗?”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幅巧舌。看你轻松的模样,子澜师兄也与我说了不少,翼界是否大定。”
“不错。今日难得偷空过了看看,伤好得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方天画戟的确是个厉害的法器,还未好好谢你救命之恩。”
“你我之间不必计较的这么清楚。”太白端起茶杯道一句:“大婚当日,我来送亲可好?”
白浅一怔:“送亲?”
墨渊定定地看着他。
太白摩挲着杯盏刻的桃花式样,抿了抿唇,淡笑道:“你我姐弟一场,我想亲眼看着你凤冠霞帔,送亲路上护你周全。”
太白抬眸不偏不倚正对上墨渊深邃的眼眸,眼中情意真挚,不似有假。
白浅略有迟疑,看着墨渊。
墨渊淡淡道:“你定便好。”
白浅思虑了一会,说道:“此事不难,我写封信与二哥,看他如何安排你的位置。”
太白放下茶杯:“那这事就说定了,七月初六,我也来看看四海八荒第一绝色凤冠霞帔。告辞了!”
“哎,不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太白瞅了眼墨渊,笑道:“不了,翼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七月初六青丘再见,可要打扮漂亮些。”
“这个太白,还是那样,来去一阵风。”
墨渊望着太白离去的身影,白衣青山,一如神魔大战时初见时的样子,不过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落寞。
白浅端着梅子茶,轻轻吹了几下,梅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小啜几口,嘟囔道:“昨个又收到阿爹的信,催着回去。”
“你是怎么打算的?”
“十七想多在昆仑虚呆上几日,离七月初六还有二十日,过几日再走也不迟。”
“那我便替你回信,免得你爹怪你。”
白浅开心地嗯了一声,又感慨道:“平日总看着二哥板着张脸,做起事来却如此稳妥,小九在信中说青丘那边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我这个新娘子回去了。十七省事了不少。”
“十七,你的腿好了不少,今日便写信唤折颜来昆仑虚,接回尾巴,可好。”
“都听师父的。那个……”
“师父!”
白浅未尽的话被叠风打断,微微蹙起眉头,又怕被看出,赶紧埋头喝茶。
墨渊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看着神情不自然的白浅,却问道:“叠风,何事?”
“灵宝天尊来了,说是三日后即将闭关,七月初六那日不能来,遂今日前来与师父见上一面,以贺大喜。”
“嗯,知道了,你先去招待,为师随后便来。”
白浅赶忙起身,挽着他问道:“师父,会与灵宝天尊说上多久的话?”
“怎么了?有事吗?”墨渊抬手,轻轻捏了下她娇嫩的脸蛋
“不……不,没什么事,就随口问问。那十七去后山给桃树浇浇水。”
墨渊含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亲了亲额头,说道:“嗯,不必累着,其余的事我来做便好,十里桃林我想亲手建成。”
她软糯一句:“知道了。”
“那去吧。”
“嗯。”
大约酉时,墨渊送走了灵宝天尊,去了后山并没有寻到白浅,想了一下,回了房间。
月光如水,幽窗烛曳。
墨渊推门进来时,白浅斜斜地靠在吉光皮裘的软塌上睡着了,眉目深艳,楚楚艳骨,几缕青丝垂在胸前,微微凌乱的绫罗,红润如海棠唇喃喃几句:“好吃。”
他的目光划过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落在她手边的羽扇,是仙鹤的翎羽制成。
他垂眸思忖片刻,眼角弯了弯,走过去轻轻拍了她,唤道:“十七,十七。”
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浸满深情的眼眸,惊喜道:“师父,回来了。”
他点头“嗯。”一句,然后指着白羽扇,问道:“这是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盈盈一笑,双手递上白羽扇:“祝师父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瞧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庞,笑意越发的深。
生辰……
他接过扇子,搂着她:“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昆仑虚学艺时问过大师兄,可是大师兄说师父从不过生辰,也不知道。后来,回了青丘我问折颜,折颜告诉我六月初十便是师父的生辰。”
六月初十……
那是玉清昆仑扇诞生的日子,也是他的小十七来昆仑虚拜师的日子。
她伸手握住悬在空中的玉清昆仑扇,又双手向他奉上扇子,面上毕恭毕敬,心中的腹诽尽数被他看透。
小白脸,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只道好笑,数十万年从未有人如此形容他,面前的少女,虽被幻成男儿的模样,美目流盼,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他原以为她是他命中的徒弟,后来方知她是他命定的爱人。
六月初十看来是我命定的生辰。他拿起白羽扇,扇柄坠着一颗通透的夜明珠,轻轻一扇,扬起淡淡的桃花香。
“师父,喜欢吗?”
他将她凌乱的青丝绕到耳后,沉声道:“很喜欢,做这扇子伤到手没?”
“没有的。这手艺是十七在凡间找一扇娘学的,采羽、选羽、刷羽、洗羽、理毛、修片、缝片、装柄、整排、饰绒着实有些繁琐,但想着师父出关后拿到扇子若能开心,都是值得的。”
她靠在他身边,挽着他,又说:“师父以后的生辰,十七愿能都陪在师父身边。”伸出小手,慢慢的与他温暖的大手十指相扣,一字一句道:“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温柔的笑着,低低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异样的神彩,一把拂落床前的纱帐,雪白的轻纱,如云彩般遮掩了满床旖旎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