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是一辆涂着天蓝色漆的公交车,从隆恩寺发往石龙工业区,看样子是前几年从公交公司退役下来的,款式极显老旧,里面的空调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半丝凉爽。开班车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留着板寸头,右眼略微向右斜视,上衣总是解开两只扣子,让人可以清楚看到脖子里挂着一串米粒大小的金项链。无论上下班,班车上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坐上班车,班车师傅带着京腔总是会说“往后走走”,说的次数多了,我们就打趣叫他“往后走走”了。班车晚上停在隆恩寺,可能是北京单双号限行的原因,往后走走每天早晨六点半会开着一辆长安牌的白色轿车或者现代牌的白色轿车来上班。但不论是哪辆车,在他停车的时候都可以听到车里传来的“咚咚咚”的打击乐声音,大概有九十分贝吧。
每天往后走走“咚咚咚”来之前,在班车门口都会排着一支四五十人的长龙。排在第一个的总是同一个人,是一个男的,高大威猛但很斯文,是一个东北人,好像还是一个小组长。队伍里也基本上都是男的,除了一个瘦瘦高高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总是会坐在靠近门口的第一个位置。穿着黑褐色短袖,洗的有点发白的浅蓝色长裤,耳机时刻挂在两只耳朵里,双手横拿着手机,有一次瞥见在看动漫之类的电视剧。
队伍中有一个叫强哥的,三十来岁的样子,脖子上也挂着大金链子,右肩挎着一个小包,喜欢穿一件浅粉色圆领短袖,似乎和往后走走很熟。每天起的很早,上车的时候,都会和往后走走寒暄几句。强哥虽然个头不高,但气场很强,往后走走和他说话的时候一脸的毕恭毕敬,口里叫着“强哥强哥”。有一次打卡排在强哥后面,发现他叫张强,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队伍中还有一个人比较有特色,看他的样子,似乎工作很多年了,我们私下叫他老司机。老司机从外貌上看比往后走走略微年长一些。头发留的很短,大约有三毫米长,但依然可以看出头发已经很稀少且有些泛白了。老司机戴着厚厚的眼镜片,时常穿着一件银灰色防水衣,一双军绿色军鞋,背着一个深蓝色书包,总是装的鼓鼓的,感觉有数不尽的秘密。和老司机在一起吃过一次午饭,老司机谈话间尽是对中国制造业的无奈和忧国忧民的叹息。有一次去收发室取快递,碰巧老司机也在,互相报以微笑便擦肩而过了。此后,和老司机便没有什么交集了。
往后走走按下遥控器,班车前门打开。东北大汉第一个带头,大家很有秩序的依次上车。马尾女孩依然选择了靠门的位置,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眼看着班车外面还有好几十人没有等上班车,往后走走“往后走走”开始嚷嚷起来,偶尔有同事会学着京腔打趣地吆喝“往后走走往后走走”,这时总能惹得满车人捧腹大笑。笑声中,不知不觉四十三个座位的班车在“往后走走”京腔中,硬是挤了一百多人。老司机在门口晃悠着,待所有人都上车后,才慢蹭蹭的上来,扶着车门。好像这样可以最早下车,不用排队打卡吃饭了,而且还可能有美味馅饼可吃。
班车嗡嗡地启动了,路边的女人拉着哈士奇开始快速地倒退,一个裸着上半身穿着耐克运动短裤的男子也开始越来越快的往后跑。班车穿过一座高架的铁路桥,铁路桥下面有一块儿空地,一群穿的花枝招展的大妈大叔已经开始左扭扭右转转了,像极了上学时课间做的第八套广播体操。过了铁路桥是一个公交车站,诺大的一个小亭子,站了大约三十人。有一个男的,低着头,穿着熨的很整齐的白衬衫,系着蓝白相间斜纹领带,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手里的土豪金苹果手机,嘴巴一张一合,看着不像是在听音乐,倒是像在学外语。班车从他身边经过,他连头都没抬一下,估计是太自我陶醉了,真担心他会不会错过要坐的公交车。班车呼啸而过,裹起的风把一个女孩儿的长裙带的老高,女孩儿赶紧用包匆忙地压了一下。
班车上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懒洋洋的,像极了窗外带着安全帽无精打采的农民工。车里闪动着一个个小白屏幕,静悄悄的。还有人微闭着双眼,应该是晚上没有睡好吧。突然,班车一个转弯,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仿佛瞌睡一下子全躲起来了,连手机都不见了。
哦,原来是公司到了。老司机第一个跳下了车,奔着食堂冲去,马尾女孩儿紧跟其后。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