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那些砍柴的岁月

——作者:陈旺全



      生长在农村山区的孩子,自幼与大山结缘,大山就像父亲的脊梁,托起了儿时的欢乐和梦想。

      家乡是个群山环抱的地方,草树连天,风景如画。大山脚下是我家,门前河水四季流淌,屋后大山郁郁苍苍。常言说背靠大山有柴烧,这话一点不假,砍柴就成了农村孩子必须要干的家务活。

      十岁那年,父亲为我添置了绳镰,在农村老人常说的男娃不吃十年闲饭饭的教诲下,开始了自己的砍柴生涯。

      家乡背靠的大山叫黑谷堆山,山势绵延不绝,由头沟二沟……等众多山脉组成。村后有一条羊场小道直通山顶,时而崎岖盘旋,时而笔直陡峭。山路十八弯,越往上走草树越深。村里稍大点的孩子都是砍柴能手,大哥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每个礼拜天都要领着我和村里的伙伴们一起,向大山挺进,为家里砍烧火做饭的柴火。

      砍柴必须早起,吃饱喝足还要带些干粮,趁着太阳没上山就启程出发。绳子往腰间一缠,镰刀握在手中,干粮挂在肩上,你追我赶,开始攀爬。一路有说有笑,有人打着山歌,有人吼着秦腔,原汁原味,飘荡在乡山四野,不知不觉就上山了。上山后首先要确定砍柴的目的地,真佩服先辈们的智慧,山上的沟沟岔岔都有名子,什么草芽畔,爷池梁,三沟半湾,蜂巢沟。还有我不知道的古古怪怪的山名。那时候,到处都是树林,随处都有农夫。砍柴的,开慌的,还有挖药打猎的,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常言说,靠山吃山,由于经济落后,乡民们除了向大山伸手索取,再没有什么出路,大山寄托着全民的希望。

      砍柴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首先要选择树木相对稠密的地方,把拇指粗细的树木统统砍掉,那些带刺的树木最好少砍。既不好收拾还棘手。当然手脸被刺也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流血,砍柴就得继续。感觉砍的差不多了,就要赶快收拾,一抱一抱的抱出树林,放在平整的荒地上。然后再挑两根柔软的枝条,拧成麻花状,铺在地上。把砍好的树木整理一遍,细的放在下面,粗的放在上面。等整理完毕,叫个伙伴合力捆起来,上下各一道,中间还要插一根母指粗的枝条。最后从根部绑上绳子,将绳子的两头穿出中间的枝条,就可以背着上路了。

      那时候砍柴,既要速度快还要数量多。谁砍的又多又快,谁就攒劲,在同龄伙伴面前相当自豪。所以,大家都你追我赶,累的汗流浃背也要跟上节奏。

    夕阳西下,乡山一片辉煌,那一支支砍柴队伍就像丛林游击队,个个争先恐后,行色匆匆,伴随着飞扬的尘土融入炊烟袅袅的村舍。

      暑假是砍柴的好时光,我和大哥每天早起,不用父亲安排,吃喝完毕就上山。大哥每次比我砍的都要多,心里总是不服,为了逞强,回家的路上总要往他前面跑。

      有一次,跑的太快,当自己冲下陡峭的小道时,山路出现了急转弯。由于惯性太大,没有刹住脚步,直接冲下了路畔的田埂。田埂不是太高,但自己却来了个倒栽葱,一捆柴禾压在身上,半天没有爬起来。等大哥扶我起来的时候,我的右臂一片麻木,额头冷汗直冒,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坐在地上垂泪了好一阵,其他伙伴都回家了,大哥急的团团乱转。眼看日落西山,夜幕来临。他让我空手回家,等他回去后再来拉我的柴捆。我摇了摇头。让大哥帮着把柴捆放上肩,忍着痛,咬着牙,抹着泪,慢腾腾的赶回了家。

      回家后,母亲知道了情况,急忙检查我的胳膊,问我到底是摔伤了还是脱臼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火辣辣的疼,整条胳膊举不起来。

      那时候,爷爷还健在,他领着我去找村里接骨的大夫,大夫用手捏了捏我的肩膀,又问了些情况,最后确定是拉伤了肌肉,并无大碍。让我回家休养几天便好。回家的路上,爷爷对我说,男娃子从小要学硬气一点,这点小伤不算啥。从爷爷的话里,我听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孩子从小要学会坚强。

      说实话,砍柴最怕遇雨,荒山野岭,连个躲雨的地方都很少。但是,常在山上走,那能不淋雨。有一次,是个阴天,在兄弟俩砍好柴禾回家的途中,烟雾开始弥漫。不敢停留,急匆匆的往前赶,谁知却迎来了一阵狂风,狂风中夹杂着细雨,转瞬间铺天盖地席卷大山。脚下的路一片湿滑,雨水从柴禾灌下,湿透了衣衫。前路茫茫,心情糟透了。一步三滑。连续摔了几跤后,我终于泄气了。哭喊着将柴禾推倒在路边,取下了绳镰。空手往家赶。大哥看我丢掉了柴禾,他无奈的摇摇头,也取下绳镰紧随其后。兄弟俩变成了落汤鸡,感觉非常狼狈。

      有时候,老天也会作弄人。当兄弟俩快要进村的时候,天晴雨住,彩虹高挂。太阳露出脸,带着嘲讽的微笑。好多村民躲过雨后,继续拉着柴禾在行走。而我俩却悄悄潜入了家门,生怕被村里人笑话。空手而归的滋味总是不好受。最后,又难逃父亲的一顿奚落:“别人都能把柴拉回家,就你俩坚持不住?没有一点吃苦精神。”

      第二天,又让父亲跑了一趟,才将兄弟俩的柴捆拉回了家。

      小时候,兄弟砍柴,父亲开荒。日子在苦乐并存中度过。院子里总有那烧不完的柴垛。

      渐渐长大,乡山已难满足砍柴需求。父亲又领着我们兄弟俩又到临村的张家沟和使家沟去砍柴。张家沟和使家沟离家较远。约有四五里路程。从山上砍下来的树木整理好后需要背着往家走。一程兼一程,越背越重,就像猪八戒背媳妇。每次回到家,身体就像透支了一样,全身三万八千个毛孔无一不在冒汗。

      张家沟和使家沟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沟里都有潺潺而流的溪水。一到冬天,溪水冻结,就变成了白色的冰床。我们把柴禾从山上砍下来,放在冰床上滑行。那柴禾就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呼啸着向前穿行。既快又刺激。父亲穿着他自制的猪皮做的鞋子。里面塞满了麦草。鞋了下面还戴着铁制的防滑利器。农村老人把这两样东西叫森鞋和脚踩。既保暖又防滑,但年轻人都穿不惯它。父亲在冰地上稳步前行。护送柴禾出沟。我和大哥跟在后面,赏山玩水,踏雪而行,心情好不惬意。

      再后来,张家沟和使家沟也砍伐的差不多了。乡民们又将目光洒向更远的南山深处。我们通常都叫南沟。清水坪附近成大家经常光顾的地方。南岔沟,雨庵沟成了主要砍伐区。

      那里森林茂密,有椽有檩。碗口粗的树木比比皆是。南山离家更远,大约有二三十里脚程,但有宽阔的贺岷公路通行,方便了大家的伐木之路。我们都拉着架车子,三更半夜出发,日落西山才能归来。

      那些年的冬天,人们都把砍柴当做了头等大事。都计划在一冬之内要砍够来年烧的柴火。于是,如火如荼的砍柴运动在南山深处不约而同的进行着。

      说实话,去南山砍柴更加辛苦,觉也睡不好就被父亲叫起。然后就吃母亲做的面条。母亲的面条百吃不厌,兄弟俩都挺能吃。父亲收拾好一切就喊着我们启程。月亮还在天上,星星眨着眼睛。冷风无情的从身上吹过,浑身打着冷颤。出门时,我是第一个拉车的,那车轱辘咣当咣当的响声,就像一首进行曲。似乎在催促着我们前行的脚步。

进了圈子阖,天就亮了,但风却越来越大,那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撕扯着行人的脸庞。兄弟俩都捂着耳朵,裹着脸。只有父亲拉着车子,疾步前行。从小历尽苦难,饱经风霜的父亲,对这里的环境太过熟悉。今天去这山,明天去那梁,他都早有打算。我和大哥就是俩跟班。一切都听父亲安排。父子三人对砍柴都相当熟练了,所以,各自砍伐,不用交代。但有一次到了骆驼峰砍柴,父亲却不让我兄弟俩乱跑了。因为上山后,他发现有好几棵树木都被莫名的拧倒在地,但没有砍过的痕迹。父亲怀疑有熊出没。听说曾经有人在附近山上被熊抓伤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遇见,那可就危险了。于是父子三人便形影不离,在一个地方展开了砍伐。反正山上到处都是树木。随便怎么砍都能砍到好大一捆。大哥砍柴的速度和数量都赶上父亲了,只有我稍微少了一点。但尽管如此,拉下山装在车上,也是满满的一车。用绳子捆绑结实,然后才能坐在泉边吃干粮。

      砍柴下山,我最盼望的就是吃干粮。不管是黑面馍馍还是白面花卷,吃起来都非常香。干粮袋里偶尔装一回烂草帽油饼,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能让我一天惦记好几次。山脚下的泉水甘甜爽口,绿色无污染,任你怎么喝都不会闹肚子。吃干粮是砍柴岁月中最美好的记忆,吃好喝好了,就可以拉着车往回走了。一路上,砍柴的人们络绎不绝,有的用骡子和毛驴驮着,有的用架子车拉着,还有的用马车载着,真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那时候,家里男娃们砍柴,女娃们都要在半路上等着帮忙推车,因为路途太远,一阵上坡一阵下坡的颠簸。那些一个人拉一辆车的男人们就力不从心了。所以,半路上就会发现有好多等着帮家里人推车的妇女。她们站在路边,就像迎接远征归来的战士,个个翘首企盼,等待着亲人的到来。我们父子三人拉一辆车,肯定不成问题,但我妹妹却也要拿上水鞋在南河边等待,因为回家要经过家乡的南河。由于河水太大,只有穿着水鞋才能顺利通过。有一次超载了,架子车陷入河水中拉不出来,父亲让我两兄弟站在左右,一起用力。他扶着车把,扯着拉绳。在一二三的吆喝中,父子三人同时用力,但由于用力过猛,啪的一声,拉绳扯断了,噗通一下,父亲栽进了河里。河水灌进了他的衣领,衣服裤子全湿了。等父亲从河里爬起来时,我分明看见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那是碰在河里石头上时留下的伤痕。父亲用手柔了柔头,顺手将拉绳接好。咬咬牙,继续用力把车拉上了河岸。上岸后,妹妹伸手摸着父亲的额头,心情很是伤感。父亲却摇着头说,这点小伤算啥呢,很快就能好,赶快拉车回家吧。

      砍柴的岁月不堪回首,多次碰到过狂风乱刮,大雪飘飞的天气。南沟圈子阖的风那是出了名的猛。父亲常对我们说清水坪的风,那是一月刮三场,一场刮十天。

      有时候,车子在半路就瘪胎了,也有爆胎的情况发生,父亲就在附近村庄的居民家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气管和修车的工具。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柴拉回家。

风声紧的一段时间,护林人员会严加盘查,运气不好的话,他们就成了传说中的绿林好汉,要么卸下柴禾走人,要么给几个卖路钱才能放行。那时候人们都太穷,一听说要钱,就像割身上的肉一样疼。但为了一车烧火柴,再疼你也得掏。

      寒冬腊月,护林人员家里也要烧火也要做饭,他们就把门前的栅栏放下来,逐一盘查。有钱的掏钱,没钱的卸些柴禾放行。新城村的林场大院总是堆满着木柴和木料。

      那时候,煤碳和电器化的东西还没有走进山村,乡人们都在温饱线上挣扎。父亲说,不管何时,农民都要烧火,烧火就要砍柴。没有烟火,谁也活不下去。但是,肆意的乱砍乱伐,让美丽的乡山伤痕累累,生态平衡遭到破坏,给自然灾害埋下隐患。

      历史的脚步总是朝前走着,岁月匆匆,一年又一年。在党和政府的大力带动下,在数万乡人的共同奋斗下。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退耕还林,植树种草。煤炭进了农家,家电普遍下乡。经济突飞猛进,生活逼近小康。放眼看,山色苍苍,树木葱茏,贺岷公路成了风情线,将军庙香火旺盛,卧牛山游人如织。昔日砍柴的情景将一去不复返,就连坚信一生离不开烧柴的父亲也放下了砍刀,用起了电器化。近些年,当他看见好多年轻人都纷纷去南沟圈子阖欣赏山山水水时,他就不由的感叹,唉,那些地方我都去腻了。砍柴的岁月是我们苦涩的回忆,也是乡人们那个时期无奈的选择。真心祝愿我的家乡能够永远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绿水青山才是留给子孙后代最美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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