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那里有碧波荡漾的洛马湖,有悠悠北流的大河运。
她的父亲是位转业军人。她们一家跟随父亲来到了一座小城市。父亲在一家织布厂上班,晚上回到家,身上总是落满白色的毛絮絮。母亲是农村人,没有职业,一家五口不能只靠父亲一人微薄的收入过日子。母亲决定烙煎饼卖。
母亲在单位宿舍的过道处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小的只能容下一个人和一些烙煎饼的东西。夏日,里面热的人喘不过气来,母亲烙完煎饼,衣服紧贴在身上,犹如刚从水里出来一般。冬日,寒风穿缝而过,虽有火,但还是抵挡不了肆意的寒冷。每天夜色正浓之时,母亲把头晚泡好的麦子挑到磨麦子的作坊。然后再把磨成糊糊的面糊挑回来。在小的不能再小的棚子里开始烙煎饼。那时,连公鸡都没打鸣,只有困倦的只眨眼睛的满天星斗。
有一次,因为母亲实在是太困了,打了一下盹,按照母亲的说法是麻了一下眼,结果棉袄襟子被窜出来的火苗烧着了。热浪惊醒了困倦的母亲,母亲慌忙把身子扑在左手边的盆里。这才避免了一场可怕的火灾。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打盹,如果太困,她就狠狠地掐自己的眼皮。
每次她起床,都会看到母亲顶着的白色毛巾上有一层草灰,脸上也有,尤其是两侧的鼻翼里,好像脸在煤灰里蹭过。
但那一次,她哭了。
她看到从棚里钻出来的母亲,满脸疲倦,脸上因为落满烟灰而黑乎乎的,而且原本红色的但已经洗的发白的棉袄左面衣襟上烧了一个大窟窿,那黑褐色的不规则的破洞,刺得她心痛。她决定帮母亲捡树叶树枝。
从那时起,她每天就会带上妹妹到离家不远的杨树林子里捡树叶,那是一片不太大的树林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杨树,树不太大,有碗口粗。在大路边,大路一直往南延伸,通往她未知的城市。有时她会站在路边好奇地向南张望,任过往的车辆扬起的灰尘扑打向自己。有时沙子会钻进眼泪,惹得她直淌眼泪。
因为烙煎饼不太挣钱,家里三个孩子都上学,花钱多。母亲决定骑车赶集卖布。但那时自行车是稀罕物,不是家家都有,也不是人人都会骑。母亲就不会骑车。
母亲决定学车。屋子的前面有一块空地,母亲每天卖完煎饼就会自己在上面学骑车,没有人撑着,也没有人指点。自己摸索着骑,她站在旁边,落入的余晖拉得母亲和她的影子长长的。到了晚上,母亲的腿上总是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有时她趁母亲不学了,自己也会偷偷地把车子推出去,在空旷的场地上学骑自行车。因为个子矮,够不到脚蹬子。她就推着车子跑,左脚踏在脚蹬上面的拐角上,右腿向后翘,猛一用劲,身子坐在了车座上。因为腿短,她就用脚使劲往下蹬,因为车子的惯性,左右脚蹬一上一下,她就左脚右脚互换,猛蹬。
结果母亲学会车子的同时,她也学会了骑车。她喜欢在傍晚快速骑车,夕阳斜挂在天边,晚风吹来,吹动头发,头发在风中飞舞。她特别想双手不掌车把,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但每次她一松手,车子一斜,吓得她浑身直冒冷汗。
母亲赶集有时需要到很远的地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为了能多带些布多卖些钱,母亲把布一摞一摞放好,捆在白色的袋子里,共三捆,自行车左右各一捆,车座上再放一捆。有时车前面的横梁上再放点小布匹。她总感觉母亲的车子像耍杂技的。她至今不知道那一车子布有多重。她只知道,如果大冷天夜里太冷,母亲就会用一小块布匹压在被子上,虽然暖和,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经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母亲的脸被太阳晒的黑黝黝的,衬的牙齿特别的白。
那时,这座小城一年逢两次会,人山人海,卖东西的,买东西的。街上出摊子的地方没有人统一管理,谁先占到就是谁的,前后三天。
逢会的前一天,她放学回到家,看到母亲坐在床上,手不住的擦着眼。母亲的手好黑啊!平日里只注意到母亲的脸黑,真没注意到她的手。父亲一言不发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抽着烟。头发上落了一层白色的毛絮絮,烟雾在头顶上缭绕。
原来,母亲用竹竿占了一块地,在百货大楼的路边,因为靠近百货大楼,人流量大。被另一个卖东西的夫妻俩看中,把母亲的竹竿扔在一边。母亲很生气和他们大吵一顿。他们恶狠狠地说,有本事你明天早到。
虽到了三月份,但夜里还是寒气逼人。母亲早早起床,打算拿竹竿护摊位,可是四下里找不到竹竿,同时不见的还有她。母亲着急了。顾不上松散的鞋带,急急往街上跑。东方虽已有了些微黎明的亮色,但夜色依旧还很浓烈,只有几个小商小贩推着车子慢慢走着。
远远的,母亲看到路边似乎有个黑影趴在地上,母亲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喉咙似乎被棉花塞住,眼睛模糊的看不清楚东西。母亲快速跑上前。她趴在竹竿上,双手紧紧抱住竹竿,母亲一把抱住小女孩,她睁开双眼,喊声妈妈,又沉沉睡去。母亲紧紧搂住她,泪流满面。此时,东方正泛着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