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深夜,安静,“哒,啪嗒,啪嗒,”细微的声音格外响。手指头在键盘上慢慢移动,一下下敲打,脸庞反射电脑屏幕的光,显出冷冷蓝白色,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续加班三天,每晚至少凌晨俩点入睡 ,想想此刻模样,自己都有些发怵。眼睛干涩,使劲眨眼也分泌不出泪水来稍加滋润,食指弯曲揉眼,眼球发出“咕叽咕叽”声。工作总算完成,屏幕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我浑身酸疼,即使平日是出名的洁癖,此刻也无力洗漱干净,将自己扔到床上,犹如一块硬邦邦的钢板倒在绵花堆里,瞬间意识被吞没。
忽然从黑暗中传来细小的滴滴声,我有些恍惚,整个人似乎弥散开来,努力把凌乱的注意力集中去听,终于明白是闹钟。睁开眼,房间明亮,向左边窗户望去,阳光洒在对面大楼,天空淡蓝,几缕白云荡漾着。我维持着歪头姿势,只感到迷茫,不知何时,不知身在何处,脖子以上的部位就像生了锈的机器,吱吱作响的勉强运作着齿轮。闹钟仍在继续执着响着,我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不上班的话全勤奖泡汤。
喉咙干的发疼,似乎每次呼吸产生的气流都会加剧它的风化开裂。倒了半杯开水混合自来水一饮而尽,我长出了一口气,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继续。简单冲了澡,换好衣服拿上包,开门。
有什么不对劲,手放在门把上停了下来。有什么不对劲,我把门重新关上。没有换回拖鞋,直接走到卫生间。洗澡带来的蒸汽尚未完全散去,镜子模模糊糊。我拿出电吹风对着镜子吹,很快变清晰。不需要凑近,我的右眼眼角有个鲜红的圆点,鲜血般的红艳。
靠近镜子再看,不是红点,准确的说是红球。我迟疑的用右手食指碰碰,不疼不痒,但是眼皮感受到轻微挤压。稍用力按小球,眼皮鼓了下。这个球和眼皮有联系,怎么处理呢。我皱眉望着外来之物,决定拔出来。
红色小球虽然看起来突兀,却不好控制。身上扎入小刺的人都知道,明明就在眼前,却因为露出表皮的刺太短而无法夹住,往往需要针头之类将其挑出。一向不留长指甲的我此刻有点后悔。忽然想到指甲剪套装,找出一看,果然有个细长镊子。涂抹上消毒洗手液,揉搓出白色泡沫再用清水冲干净,我贴近镜子,右手拿着镊子颤巍巍的接近小球。
镊子轻轻合上,小球在金属薄皮压迫下有些变形,我不敢再用力,担心破裂。深呼吸几次,手腕慢慢移动,小球拉扯变长了,不疼,感到眼皮里有东西被抽出来。继续拉,越来越长,已经不能称为小球,已经是小细圆管了。继续拉,继续拉,我着迷的看着从镊子一头出来的东西,越来越长。小圆管和镊子一直保持比较水平的状态,慢慢变长,终于,小圆管子从水平的状态变为垂直,全部出来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再看眼角,留有一个极小的洞,就像挤掉鼻子黑头剩下的小洞。
走到卧室窗边仔细看,小圆管两厘米长,直径约一毫米,依着太阳在我手心投射出透明的红光,两段看不见开口,是完全闭合的管子。不可思议,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的右眼皮里,我摇摇头。没有冷或热的感觉,因为带有我的体温。凝视了一会,我猛然想起上班,得赶紧出发,看了看手心的小东西,犹豫了一下,拿出纸巾包起来塞到裤子口袋。
地铁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我抓住扶手,随车停车启的人浪前后摆动,耳机里播放着billboard排行榜,另一只手插进裤袋,确定早上发生的并非是幻觉。眼睛忽然疲惫不堪,不,只有右眼,眼皮无法抗拒地心引力的合上了。我想使劲睁开眼,只是徒劳。右眼皮已经和我的身体分开,成为独立存在,或者说因为和我的剥离而丧失生命,就此悄无声息的结束使命,我深信不疑。这样看来,我从眼中取出的小红圆管便是连接彼此的重要媒介。这个时候地铁所运送的基本是上班族,闭眼或玩手机,不会有人对他人存有好奇心。我闭上左眼,和周围无二致。
包放入抽屉,启动电脑,坐上椅子顺势向后仰,富有弹性的椅背角度延展至极限,让我可以舒服斜躺。天花板有排排日光灯,尽管是白昼,办公室内也亮着灯。日光,总归只是模拟日光罢了,我心中默默说道。发了会呆,我深吸一口气,端正坐好,开始工作。
右眼视力的屏蔽影响不大,虽然看东西没那么立体,对于办公室员工来说无所谓。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忙活,公司很安静,最多的声音便是键盘敲击声,偶尔夹杂着疲倦的哈欠,椅子挪动,饮水机流水声。
文件改好了,需打印出来。我拿着U盘起身,转过墙角,打印机前站着一个人,深蓝色西装搭配白色衬衫,再加上黑色皮鞋,远远看去和我差不多。老实说,整个公司的员工都差不多,如果我今天去别的公司上班,估计也没人认出来。他低头面对打印机,看着一张张印刷好整齐油墨的A4纸慢慢的有节奏的吐出来。他应该看见我了,我有这样的感觉,但我俩都假装没有看见对方。“嗡,嗡”单调的打印声持续着。
“嗡”,最后一张。他把出口的文件拾掇好,向我这边走来。交错的瞬间,我俩都盯向地面,轻轻点头,这种心照不宣的打招呼,简直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般。
打印机再次运作起来,“嗡,嗡”。我以和他一样的动作拾掇好文件,暖烘烘的纸散发着新生的油墨味。
五点,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公司,轻手轻脚不打扰继续加班的人。
关上门,我随手抄起鞋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选择了一个综艺节目,家里瞬间热闹了。我并不怎么喜欢看电视,但喜欢周围有人的那种氛围,即使是假象,也有所安慰。音量调大,电视里的人说说笑笑,似乎永远没有烦恼。耳朵充盈着欢声笑语,我把穿了一天的衣服扔到脏衣篓,身体从束缚状态松弛,快速冲了澡,换上柔软睡衣和轻便拖鞋,去阳台取了拖把,将早上穿鞋踩脏的地方拖干净。
窝在沙发用手机挑外卖,我一拍脑袋,最近这记性,真是差了。从脏衣篓里提起裤子,在裤袋里掏出揉做一团乱的纸巾。重又窝回软绵绵的沙发,继续选外卖,选好下单。
取出曾经存在我体内的小圆管,放在手心感觉不到我的体温,和早上相比似乎偏凉了,如今只是个普通物件罢了。不像右眼皮那样快速逝去,但随着分离的时间增加,它的生命也在慢慢流逝。
打开卫生间的镜前灯,凑近看右眼皮,角落的那个洞也似乎比早上缩小了点,我把小管子对着小洞慢慢推进。小管子对洞口而言过大也过软,无法进入。徒劳试了几次,我咂咂嘴,用流水冲洗了下小管子,纸巾擦干,又抽了干纸巾包好。
外卖的味道和堂食总是有些许差异,就算小哥送餐速度再快,也不如现做现吃好。我边吃边看电视,五彩缤纷的画面投射在眼球上,虽然的确看见了,内容没有进入大脑。放完了,也忘记了,不用思考,只需要纯粹接受,犹如在玻璃上呵气作画,此刻满满画面,下一秒消失,没有任何残留表明画曾存在。
打开手机,浏览了一圈医院科室,挂了周六上午的专家眼科。后天,或许到时候时候就可以恢复原样了,我摊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机,目前还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迟早会有异样出现。
第二天照常上下班,没人注意到我只有左眼睁开,我也几乎忘记右眼无法睁开这件事。
周六的医院很多人,很多很多,每个窗口都大排长龙,六点起床七点赶到的我并不是最早。眼科在七楼,穿梭过一楼大厅人海,我从墨镜后见到各式各样的伤病人,病痛灾祸才不管是假期还是工作日,一旦找上门只能接受。电梯载满了病员,每层楼都有人进出。七楼只剩我一个,电梯开门,好几排椅子只有四个人坐,每人以自己为圆心画了大圆,将别人隔绝开。没人看我,我去自动取号机取号,坐在角落等候。
“眼睛怎么了?”医生三十多岁模样,短发,容貌中上,眼睛很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双眼皮大眼睛,细长的眸子,单眼皮和纤长睫毛,瞳孔黑亮,透亮明朗似小溪流淌。我愣了愣,从裤袋掏出纸巾打开,又迟疑着摘下墨镜,不知为何有一种暴露隐私的难为情。
“星期四早上发现右眼角有个突出的红点,拿镊子夹出来就是这个。”我指指纸上的东西。“不疼不痒,在上班途中右眼忽然觉得很重,就此闭上,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像往常一样轻松睁开,”我停了停,又补充道,“当然,用手还是能够扒开。”
医生按压桌上的酒精消毒液,涂抹双手,等挥发完,用食指和拇指夹起:“出来后,它有变化吗?”“这个嘛,”我伸头靠近看,“似乎变小了。”“眼角让我看看。”医生放下小圆管,双手轻按住我的头,身体向我倾斜。医生的脸很近,我目不转睛的看,皮肤细腻,接近小麦色的健康质感,鼻梁无论形状和位置都恰到好处,唇色较深,微微张开的薄唇里透出一点莹白的牙。嘴唇动了几下,我没反应过来。“不好办啊。”医生又说了一遍,我忙点头,表明自己在认真听:“把洞口割开放进去不可以吗?”“不止是表面洞口,连里面的空间也在同步收缩,恐怕需要挖去足够多的肉。那倒是其次,关键是从体内出来太久了,二十四小时内是有可能接回去的,最佳手术时期已经错过。”医生坐好,双手摆在桌子上交叉一起。手指细长,骨骼明显,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一时间,沉默在我俩之间悄然生长。医生看着自己的手,我也看着医生的手,挪不开目光。
过了约一分钟,我说:“还有其他方法吗,让我可以眨眼,除了手术?”“其他方法吗,”医生依旧看着手,双唇抿起来变得更薄,像在思考如何把言语组织的更通俗易懂,片刻后说:“目前你的生活有哪些改变?”“唔,”我皱眉:“暂时还没有,但迟早会有的吧。”医生温柔的笑了:“其实不会有多少改变的,接受现实,不去多想,一切正常。”我哑然,不甘心的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为什么是我?”“医学如今能破解很多疾病,但人体仍存在数不清的迷。”医生无奈的笑笑,“医生不是万能的哦。”
我叹口气,望着躺在纸巾上的小圆管,红色也变得暗淡些了,明显在枯萎。摸摸右眼角,没有凹陷或凸起的触感。“想想比你情况糟糕的人,”医生安慰说:“至少你还有左眼可以看见,其实右眼也能看见,虽然没有那么方便。”医生顿了顿:“道理都懂,但是心里难受,对吧。”“大概之前的生活太过顺利,难得遇到挫折便备受打击。”“事业有成,家庭和谐吧。”“事业只能说中规中矩,在普通公司当普通员工拿普通的工资,至于家庭,如今孤身一人。从小到大都内向,学习成绩不高不低,同学当中曾有过几个要好的朋友,后来我去外地工作,渐渐没了联络。小学初中高中,就连大学都在老家上的。按理说,我会在老家工作,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但毕业之后,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动,说不清楚,只是晓得我必须离开,不管是去哪里,一定要离开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打包好行李,直接跑到火车站,买了最近出发的车票,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宾馆住了三天,每天六点多起床,出门买早饭,然后闲逛,逛到吃午饭时间再在路边随便买点什么解决,回去睡午觉。下午继续闲逛,吃晚饭,逛夜市到九点多,回宾馆看看电视,洗澡睡觉。第四天想着该去找工作了,倒不是钱不够了,我在大学时做家教,攒了一小笔钱,可以支撑一个月没问题。有声音对我说,该回归正轨了。运气不错,面试了两家公司就找到工作,一直干到现在,嗯,”我想了想:“有五年了。”说完,眼睛从小圆管移到医生脸上:“说了这些有的没的,抱歉,耽误你时间了。”“没事,”医生摇头:“很久没人和我说这么多无关病情的话了,谢谢你的信任。”我深呼吸一下:“先走了,谢谢医生。”“不客气,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我抓过纸巾,看着她的胸牌,记住名字。
生活照旧,每天上下班、吃饭、坐地铁,接触很多人,如字面意思仅仅是接触,像水黾在水面滑行而不进行交集。没人注意我的右眼有异样,我想即使有人发现了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文明社会里不应该有人对他人的缺陷评头论足,至于表示关心,那只存在亲密朋友间。周五晚上,我窝在沙发吃着外卖,漫不经心的按着遥控器换台。和人聊聊天也挺好,我心想。思考片刻打开手机,挂了明天早上的眼科号。
“你好。”“你好。”医生对我的再次来到好像早已知晓,淡然微笑。“想找你聊聊天。”我直截了当。“眼睛怎么样了,生活呢?”医生忽略我的话。“右眼皮还是无力抬起,白天差不多每一小时用手拉起让它看看外面世界,防止时间一长不知不觉忘记了,以为世界由此黑暗,这样下去和左眼可没有共同话题了。如你所说,生活和平常一样,已经接受现实了。”我直视着她美丽的眼:“那么,下班后可以让我请你吃饭吗?”“吃什么?”“火锅。”医生大笑,露出一点上牙龈。“性格内向,吃火锅时候即使找不到话题,也可以忙着烫菜,不至于尴尬太明显。”我说。“好的,”医生眉眼带笑:“下班后见。”
我俩出乎意料的契合,一起做饭,一起睡觉,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3D电影也没问题,只是电影结束时右手有点酸罢了。过了约半年,我想起小圆管,找不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或许无意中打扫卫生收拾了,或许枯萎成粉末被风吹走了。和医生说到此事,她说,小圆管的任务已经结束,自觉自动消失了。不大不小的意外,最终以爱情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