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僧袍随风舞动，鲜血洒落地面，映出点点嫣红。
少女紧抿着双唇，雨滴般的泪珠不间断地从脸上滑落，她执拗的伸开双臂，挡在老和尚的身前。
明心双手合十，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方丈啊，弟子该怎么做呢？
（1）
十年前，苦竹寺遭了盗灾，一夜之间寺中的僧侣死了一多半，一向德高望重的智觉方丈也跟着圆寂了。
苦竹寺闭寺半月，智觉方丈的师弟智灵接任了方丈之位。由于寺中人手不足，智灵下令补充僧源。
明心就是在那时入寺的。
挑水，劈柴，烧火，简简单单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渐渐地，三年过去了，寺中的香火越来越旺，大小和尚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可明心却有些不高兴。
“唉，三年了，还在挑水劈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入室弟子。”
明心叹了一口气，伸手提出了湖中的木桶，双手各一个，准备返回。
“救命！救……救命呀！”
突然几声呼救声传来，随后又有虎吼响起。
明心猛的回过身，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绿衣小姑娘正瘫坐在地，其身前不到十米处有一只斑斓猛虎，呲嘴獠牙，凶恶异常。
明心没有迟疑，提起一只桶掷向那老虎，脚下猛的用力，几息之间就挡在小姑娘身前，双目怒睁，与老虎对峙，眼中有一丝金芒浮现。
那老虎见到明心，又低低吼了几声，随后转身离去。
明心转身，双手合十，“女施主，已经没事了。”
“谢谢你！”
“不必。”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明心。”
“我叫婉儿。”
（2）
西院，一间禅房中，明心手持佛经，嘴唇微动。
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射在明心认真的面庞上，如同殿前的佛像，威严而又肃穆。
说来也巧，那次救下了那个小姑娘之后的第二天，明心就被收为入室弟子，然后在一众小和尚羡慕的目光中搬进了这间禅房。
房间不大，但却是入室弟子的象征。
“小和尚，你在吗？”
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明心放下佛经，打开房门。
“婉儿施主，今日何事？”
明心猜测定然是寺中一位高僧犯了戒律，不然寺中不会存在女眷。
这女孩每日来寻明心，开始时明心还耐心应对，时间久了便有些厌烦。不过自从戒律院长老与明心谈话之后，陪小姑娘玩耍便成了明心每日必修的功课。
一年以来，明心和婉儿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后山，除了寺中的重地。
“今天我们去藏经阁。”
婉儿笑盈盈地看着明心，一丝狡黠的光芒在眼中闪过。
“不可以，擅闯藏经阁乃是大罪。”
“谁说要擅闯了，我有令牌哦。”
婉儿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在明心眼前晃了晃。
“小和尚你不是要练神通吗？照你修习的速度，怕是到死也见不到神通的样子吧。好了，走吧走吧。”
“神通吗？”
想起那个慈祥的老方丈，明心缓缓点了点头。
（3）
“明王者，体断于阴，意盛于阳……”
金色的光芒在明心身上盘旋飞绕，如同一条条灵蛇起舞，最终汇聚到明心漆黑的双目之中，化为虚无。
这是神通《闭目明王》，那次明心和婉儿在藏经阁的收获。
“早知道就不带你去了，现在变成了一个瞎子，怎么陪我玩啊！”
婉儿双手捧着下巴，脸上似有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
虽说有令牌在手，但那之后的一月时间明心都没见到婉儿，想来应当是受到责罚了。明心也被责令面壁三月。
想到这儿，明心双手合十，朝着婉儿施了一礼。
“婉儿姑娘，小僧在此谢过了。此恩必有所报。”
“好了好了，这都第几次了。”
婉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脸上却有笑容洋溢。
“不过你这神通还要练多久啊？每日给你端茶送水的，我都成你的丫鬟了。”
“最多不过三载。”
“这么少吗？”
婉儿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
“已经很久了，劳烦婉儿姑娘费心了。”
“没事没事，吃饭吧。”
（4）
转瞬又是三年，虽说苦竹寺的香客变少了，但香火钱反而越来越多。寺中的不少和尚都油乎乎的胖了一圈。
当然，明心没有。
此时明心盘坐在一颗柳树之下，他正在编织花环，这是婉儿给明心的任务。
婉儿就在不远处，有些忧愁地看着眼前这个笨和尚。明天是她生日，不过她知道这个笨蛋一定不会送给她礼物，所以她就亲自下令，并且亲自督工。
只是成品会是怎样，婉儿有点担忧。
“婉儿姑娘，给你。”
明心伸出手，一个精致的花环被他拿在手上。
还不错，婉儿拿起花环戴在头上，银铃般的笑声传入明心耳中，明心也跟着笑了出来。
只是这笑声没有持续多久。
“婉儿姑娘，怎么了？”
“明天我就十八岁了。”
“哦。”
“爹爹说，十八岁我就得嫁人了。”
“哦。”
“我不喜欢那人。”
明心愣了愣，不发一言。
“哼，笨和尚。”
婉儿转身离去，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良久，明心叹了口气。
“婉儿姑娘，明日小僧带你离开。”
婉儿猛地站住。
“小僧娶你。”
婉儿轻盈的身子扑入明心怀中，姣美的容颜上有说不出的开心。
（5）
今夜无月，寥寥几颗星星挂在天空，为漆黑的夜幕带来几丝光亮。
禅房内烛火摇曳，明心静静地抚摸着竹杖。他曾对两个人做出了承诺。
一个是养他长大的老和尚，一个是陪他成长的婉儿。
老和尚说，做人应当诚信，明心觉得老和尚说的对。
所以，两个承诺都得完成。
夜已深，明心拿起竹杖，推开了房门。月白色的僧袍渐渐化为一片漆黑，只余眼眸处的两点金黄。
这样的漆黑对明心而言毫无意义，他瞎了三年，可其他人不同。
一间间房门打开，竹杖轻点，或是沉眠，或是永眠，夜依旧寂静。
十年来，明心几乎探遍了寺中的每个地方，看清了寺中的每一个人。
明王闭目，睁眼杀人！
这双金色的眸子，看的到每一个人身上的煞气与怨念。
杀人有煞气缠身，害人有怨念附体。
如今的苦竹寺已经沦为强盗的巢穴，善人也有，却是少数。
夜渐渐消逝，一抹光芒浮现，映照着那已经变为血色的僧袍。
终究有人不甘在寂静中永眠，有着咆哮，亦有厮杀，却敌不过盈盈一杖。
轻轻甩去竹杖上的鲜血，遥遥望着怒气满面的老僧，明心冷峻的脸上扯出一抹冷笑。
就是这个人，杀了自己敬爱的方丈，篡了苦竹寺几百年的根基。
找准了方向，踏过一具具尸体，金色的瞳孔中满是坚定。
杀了他，一切都将结束。
（6）
今天是婉儿十八岁的生日，精致的妆容上满是开心的模样。
只是想到方才寺中的喧闹，婉儿心中又有了一丝不安。尽管自己的爹爹已经出去查看了，可今日婉儿不愿有一点意外发生。
去看看吧。
寻着喧闹声找去，不久便看到一具具死尸，婉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扑通！
突然一个人影落在身前，其后有一道血色人影紧随而来。
是爹爹！
婉儿连忙扑到那人的身上，血色身影戛然而止，手中的竹杖斜飞出去，深深刺入地面。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息。
婉儿睁开了双眼，痛惜地看着咳血的爹爹，又愤怒地看向那血色的人影。
只是这份愤怒不曾完全释放就又变成了愕然。
“明心？”
“为什么？”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
泪水从婉儿的眼中夺眶而出，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最爱的人竟要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瘦弱的双臂缓缓撑开，泪水弥漫的眼中满是痛苦。
“要杀爹爹，先杀婉儿！”
（7）
“为什么？”
婉儿的质问传入明心的耳中，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金色的瞳孔缓缓闭合，一片地狱般的场景浮现在明心的心中。
僧人们怒吼着，恶徒们狂笑着。
只是一夜，寺中便失去了三百一十四位僧人。
老方丈被最信任的师弟偷袭，无边的佛力未曾发威，便尽数灌入明心的体内。不甘的怒吼在明心耳中回荡了十年，“屠魔！屠魔！”
血液在地面干涸，染红了佛祖的金身。
恶徒披上了袈裟，享受着佛祖的香火。
智灵“众望所归”，担任了新一任的方丈。
如此，一切“回归正轨”，只余下一心复仇的明心。
只是，这样的原因又如何与婉儿诉说？
金色的瞳孔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少女，温柔与无奈交相闪烁。
方丈啊，弟子该怎么做呢？
（8）
血衣的僧人，流泪的少女，重伤的老和尚，三人彼此相望，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但总要有人做出抉择。
老和尚看了看那血衣的小和尚，又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最后凝视着深爱的女儿。
枯瘦的血手拍向胸膛，鲜血从口中涌出。
看着扑向自己的女儿，老和尚的嘴角不由上勾。
“婉儿，莫哭，要开心点……”
他原为盗匪，只是，他可以当盗匪，但女儿不能。
为了女儿，他能屠光一寺，也能杀了自己。
（9）
传承了几百年的苦竹寺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山上只余下一个又一个的坟包。
血衣的僧人缓缓从山上走下，绿衣的少女远远跟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