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人物志》之⑤
郝大、姓郝,名并不为大,其个头也不为大,瘦小纤细如女孩。郝大,标准的读法,即是郝(好)大。但当地人不读“好”而读“黑”。“黑”大“黑”大,哥儿们叫着亲切,哥儿们叫郝大,主要是冲他的年轮。但比他大的哥儿们也叫他为老大,主要是因为郝大属于大男大女之类。
郝大未娶上老婆,据说是因为身体上的问题。
郝大刚参加工作的那回,只分在小站里任扳道员工作。那时候小站里的扳道员除了扳动道岔外还要扳动信号。小站里的进出站信号机都还是臂扳式的,白天信号的显示靠的是扳动扳动臂扳信号机。可一到晚上,臂扳显示的状态就起不了作用,只有依赖于灯显示的了。那个时候小站为也无电,照明显示靠的是煤油灯,信号自不例外。每天黄昏临近,就要擦了灯,加了油,提着去挂。天蒙蒙亮就又跑了去、熄了灯、摘了下来。如此往返,从不能间断。擦灯、加油,郝大全不在乎,心灵手巧,花不了多大功夫,(何况干扳道员工作接送完列车就无事)往往把灯擦得通明透亮。郝大最感到为难的就是挂灯。挂灯要顺着铁梯往上爬,一边爬着还一边要提着灯,可这也没什么可难的。难的是郝大有些惧高。顺着铁梯往上爬去,怪吓人,虽说信号柱不是很高、但孤立,相对参照物,显得格外的高而险。郝大怕,郝大爬上去就下不来。两眼昏花,满脸青紫,汗就渗出了额。
起初,站长还有些不信,以为郝大故意躲懒,就严厉地批评,郝大默不作声,郝大依旧不能爬信号柱。偷偷地请哥儿们帮忙。后来站长知道了,就开分析会,对郝大的这种做法进行了全站扩大分析。责令写出检讨,以后必须是自己挂。然而,郝大还是不能爬信号柱,只好哭哭涕涕地跑了来求站长,说明情况,站长不信,跟了郝大去上班。督促郝大上信号柱挂灯。郝大忧郁着不肯上。站长就说:“你再不跟我爬上去,就别领这份工资,反省一月!”郝大无奈,就闭了眼,往上爬,郝大还真爬了上去,把灯挂好了,就想往下爬,可不知道怎么的,郝大就感觉到地在旋转,脸就开始发白,口里也吐唾沫,全身无力就要向下掉,眼看就要掉了下来,好在系了安全带,人就象挂在空中的麻袋,摇晃着。站长也吓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急忙叫来了哥儿们几个,硬是把郝大从空中吊了下来。
站长说:“算了!算了!不能爬就不爬了。以后凡是你当班,就我替你来挂灯。”
郝大上医院里作检查,血压正常,脑血流正常,心跳正常,一切完全正常,标标准准的一个健康的小伙子。
郝大依旧上班,依旧不能爬上信号柱上去挂灯。可老让站长给顶着去挂,也不是个办法。就申请调走,就调到了这个不需挂油灯的小站。
小站不仅不要挂油灯,也不要扳动信号大握柄,连道岔都不须要人来扳,完完全全的现代化,郝大想要是早这样就好了。
郝大干的是清扫员工作,一切信号显示,道岔移动都交给了电气集中。自己就是轻轻松松,看一看,扫一扫,觉得自在。可郝大又不自在,一晃十多年了,竞没有一个女相好,虽有个几次相亲,可别人一听他那十年以前的事,便挥手拜拜了,叫他好不苦恼。
紧挨着北头清扫房的地方,就是一座铁路桥、一座铁路钢梁桥,桥的两端有一部分是躺开着,唯其中间的两部钢梁封了顶,极雄伟,桥下面的河流并不宽,只占了一个桥墩的空,水流却是急湍的,从桥上往下看,还能看见水中的旋涡极漂亮。桥的北头是一片俏山峻岭,极好看,郝大没事站在桥头看那边的时候,就好象在看张家界的风光片,但郝大不敢过桥,那桥太高、起码有40米高。因此,多年来,郝大从未走过桥。
但郝大老惦记着桥那头的人。
桥那头山里,有一座村小学,小学里有个陶老师常常送了放学的几个小学生过桥来,极亮、水蜜桃似的,郝大就喊她叫桃子。陶老师也高兴。桃子桃子地喊好亲切。
郝大与桃子讲得来,渐渐越来越亲密。桃子每次送小学生过桥来,必要在郝大处坐坐,以至郝大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不在都了如指掌。桃子说那边的学校里好好玩,白天有许多的学生跳啊、唱啊,晚上也有几个老师坐在一起聊大天,聊累了就睡觉,特别地香。郝大想:“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真是枯燥得无味,不如也走过去玩玩”。可这仅仅是想想而已,郝大不敢过桥。
有一次,桃子送小学生们过桥来,与郝大说话,不觉得天已黑将下来,桃子想过桥回学校去,郝大要留桃子吃饭,吃了晚饭再回校。桃子不肯,说吃过了晚饭,天好黑了,太晚了有些怕,郝大就说,送她过桥去。吃过晚饭了,郝大该送桃子过桥去,走到桥头上,郝大就徘徊起来,迟迟地提不起脚,桃子说:“本不想打忧你,可是我确实有些怕,还是麻烦你送过去吧?”郝大答应了,往桥上走,还未走到一个桥墩,立刻停了下来,对桃子说:“今天晚上的月光好好,我们还是往另外的路走走。”
桃子问“往哪里?”
郝大说:“往河的上游,那里好走,晚上的景象特别迷人,特别是那座石拱桥,晚上看格外的美。”
桃子也答应了,于是俩人并折返回,走上沿河的小道去。
果然那里的夜色好迷人,小河悠悠黑着跟光飘飘晃晃的,从远处洒来,疑是从月光上挥下的漂带,扭扭地时淹时沉,月光在山峦和树叶的烘托下,也格外显得明亮而清晰,用不着怕迷路,只是沿河的小路高低不平,苦了桃子,高高低低,几乎扭了脚踝,幸好有郝大的手,格外有力,只是抓得太重,手掌渗出了汗。
好容易就到了村小学的门口,郝大感觉绕了个这么大的湾,可算是够运的了,怎么一会儿就走到了,真是时间过得太快,郝大还想坐坐,但桃子不好答应“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吧。”郝大欲往回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转过身来,问桃子:“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
桃子想了一下说:“可以,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郝大说:“就是帮百个忙也干。”
桃子说:“就一件事,麻烦你早晨帮送送小学生们过桥。”
帮什么忙都可以,就是这件事叫郝大为难,难是难,但,郝大还是答应了。
苦思闷想,郝大终于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每天的早晨,他都好早好早守在了桥头,来一个学生、就叫住一个等会再过桥,说有火车要来了,望着郝大那宽大的大沿帽,学生个个老实,没有一个抢先的,郝大等学生们到齐,才叫他们排队,排成单行,不许乱队,整齐的走过桥去。而郝大却不过桥,只站在桥头上看,果然凑效,学生们每次都很乖巧地走过大桥,只是纸包不住火,久了,郝大的这件送小学生过桥的方式,被桃子知道了,挑子有些不高兴、自语,“他帮这些事也躲懒,真想不到。”再不理采郝大。
桃子不理郝大,郝大急了,等待桃子送学生们过桥来,就想与说个明白,可桃子不爱答理。
郝大坚持了数日,不见有机会,只好写了条子,送与桃子。痛苦地说明了情况。
桃子终于理解了郝大,如此往来更密,忽一日桃子说:“你想要我嫁给你,就走过桥去,我在桥那头等你!”
郝大说:“真的?”
桃子说:“不信,你叫几个哥儿们来为证。”
郝大说:“今天就可以?”
桃子说:“马上就可以,我在桥那头等。”
郝大好高兴,立刻就在车站宣布,他要娶老婆了,于是叫了几个哥儿们去现场作证,只要他走过桥去,就算成了。哥儿们也高兴,为了桃子的那句话,得到落实,哥儿们都愿作证,并希望郝大这次过桥成功。
桃子在桥北等,郝大从桥南起步,对面可以相望,桃子就好象仙女似,飘浮不定。初始,郝大走了一个桥墩,并没有感觉,直至第二桥墩,郝大就看见桥下的树枝在晃动,还想,有风自然会晃动,但,身上有些不适,似乎有些冷,好不容易走过了第二个桥墩、第三个墩正是高架钢梁处,钢梁是如此强大,却有许多的漏眼,这有些令郝大刺眼,仿佛坐在奔驰的列车上,线路傍的树疾猛后倒,反使人刺眼,还不如一往无际的好。郝大看了眼河里的旋涡,这不看到好,一看就好象有线似的、老把他的眼光扯去。突然郝大头昏眼花,倒了下去。好在哥儿们一直跟在身傍,把手架住,一边打气:“坚持住,桃子在那边等你。 在等你!”郝大坚持不住,要吐,就吐,连胆水都吐了出来,哥儿们看了不行,还是人命要紧,并挽了郝大回站。
郝大立誓治病。
寻当地名医,开一处方,但要以麻雀为药引,麻雀即是去找,铁路铜梁桥上有,尤其是晚上,麻雀归巢。郝大就拿了信号灯,去掏麻雀。果然钢梁桥上有许多的麻雀。有老麻雀,还有麻雀蛋。郝大连续不断,麻雀吃了不少,病渐见日好。病好其实是一种表面上的东西,郝大所谓病好,是自己日渐见胖,日渐见得结实。
忽一日,郝大想,有什么病过不了桥的呢?我不是上桥上掏麻雀都有无数次了吗!也没什么可怕的啊。逐想,第二日就要过桥,第二日就要去找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