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丨顾城谢烨逝世24周年

门前

顾城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还要流浪

我们把六弦琴交给他

我们不走了

我们需要土地

需要永不毁灭的土地

我们要乘着它

度过一生

土地是粗糙的,有时狭隘

然而,它有历史

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

一份露水和早晨

我们爱土地

我们站着

用木鞋挖着泥土

门也晒热了

我们轻轻靠着,十分美好

墙后的草

不会再长大了

它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

(1982年8月)

杨庆祥

诗人、学者、批评家。出版有《我选择哭泣和爱你》、《80后,怎么办》等。

如果没有1993年10月8日新西兰激流岛上那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诗人顾城今年61岁了,而他的妻子,谢烨,59岁。我们已经不能想象61岁的顾城和59岁的谢烨的样子,就像我们不敢想象那个下午,浴血的这对男女是如何痛苦挣扎地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1956年,顾城生于上海,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在最初的岁月里,他并无任何不同。但天才的光芒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睁开了一只眼睛”,这首名为《杨树》的诗作,写于1964年,顾城8岁。其父顾工看后大为惊叹,这两句诗,已经超出同是诗人的父亲许多许多。

顾城碰上了一个好时代。“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1980年代万物复苏,百废待兴,一个属于文人和诗人的时代正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新时代呼唤着他们的心灵形式,而顾城,当他用一种孩子式的天真歌唱时,他成为了时代的“宠儿”。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

人们赞赏他的高傲,清贫,人们甚至允许他的任性,不因为别的,仅仅是他让人瞠目结舌的耀眼才华。“只有才华才是唯一可以骄傲的东西,只有才华才值得被挥霍和放荡。”18世纪的另外一位怪杰,萨德侯爵,曾经这么说过。

但最初的顾城,不过是一个执着的求爱少年。

1979年7月,在上海开往北京的火车上,顾城与谢烨相遇,也许只是一次最简单的四目相逢,但爱的烈焰,却在瞬间腾空而起。在随后的信件来往中,顾城说:“我觉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在这一次的旅途中,顾城画了一幅画,里面画了坐在他周围所有的人,唯独没有谢烨——他并不知道将谢烨放在什么位置,放在普通人里,那光芒不对;放在圣灵的行列,那光芒也不对。这几乎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前定,最初的无意识将被证明是命定的预兆,一切只等故事的展开。

那是最幸福的日子,混合了呵护、理解、崇拜、依赖等等复杂情愫的爱综合为蜜与糖。诗歌的幸福可能是形式的,而男女之间的爱却是可以穿透生命暗流的力量,它将人性的善汇聚为生活的神性:有一次这对贫穷的恋人有了150元稿费的巨款,他们手牵手将它存入了银行,然后上午手牵手去取了10元,下午又手牵手去取了10元,第二天上午又手牵手去取了10元……。维系这一切的前提是,均衡不能被打破。此时候的顾城和谢烨,就是一对均衡的纺锤,顾城是唯美的,童话的,精神的;而谢烨,则提供了务实的,成人的,世俗的。他们互相吸取,彼此守护,顾城从谢烨那里得到的,和谢烨从顾城那里得到的,一样多,一样丰富。借此他们通向一个平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元气还没消耗,至中的道路通向的是圆满的境界。

可惜——好景不长。就像黑暗和光明在宇宙间轮回上演一样,均衡和反均衡的力量也总是在不停地博弈。当均衡被打破,心灵在黑暗力量的引导之下将会走向不可知的深渊。先哲告诫我们:凝视深渊良久,将会被深渊吞噬。而内心的恶龙一旦被惊醒,就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勇敢的先知们在跨越普通人的界限之时,眼前一闪,心灵和思想迎来一次崩溃,伟大的荷马、维吉尔、鲁米、但丁、莎士比亚、陶渊明、李白、杜甫在崩溃之后以巨大的智慧予以重建,他们终得至圣的境界。而尼采、荷尔德林、保罗策兰、海子,他们在黑暗中无限下沉,最终将黑暗导引回自身,肉身毁而道不明。顾城属于这后一类,但他有更大的错位,他将谢烨视为自己,而忽视了他者的主体性。无论在哪一个法庭上,他都必须接受审判。

疑问是,这一均衡的打破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1986年,顾城认识英儿,在即将去国前夕,英儿对顾城大胆表白,其时谢烨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三个人内心隐晦明灭,此情此景谁勘懂?

是1988年,顾城选择定居新西兰激流岛,远离世界,醉心于自己的童话王国,却一次次在生活面前鼻青脸肿。他曾持刀斩鸡,鲜血淋淋,童话已远,母国无归。

是1990年,他赴美国参加世界哲学大会,发表演讲,语出惊人,他说:无他亦无我,无可无不可。是否,杀人与被杀,也是无可无不可?禅语玄机,不过是凶象初现。

……

一切都成了忘川的疑问,有心无心,总是浮现。

很久前他写过一首小诗《失误》:

我本不该在世界上生活

我第一次打开小方盒

鸟就飞了,飞向阴暗的火焰

1979年7月,顾城在一封写给谢烨的信中说:“我站在天国门口,多少感到一点恐惧,这是第一次,生活教我谨慎,而热血却使我勇敢。”语言如谶,第一次不过是预演,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1993年10月8日,新西兰激流岛,顾城持斧伤谢烨,旋即自缢身亡,谢烨随后送医,同日不治身亡。

在此之前,顾城写了一首《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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