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没有一个非思想虚构出来的东西?这句话意味着,世上有没有一个超越时间的东西?我们已经很习惯于“外在的成长”这个观念。我们一向是透过时间来学习,来理解一些事物,因此我们早已认定改变是需要时间的,这就是一种外在的时间性。
从某一点到另外一点是需要时间的,不过我们同时也接受了心理上的某种结论或观念:“我不认识自己,因此我需要时间来认识自己。” 思想就这么种下了心理上的时间感。但是你真的需要时间来解除贪欲吗?我现在只是在举例而已。你真的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摆脱掉心中的嫉妒、焦虑、贪婪或羡慕之情吗?你一向以为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才办得到。譬如我说“我将摆脱掉它”,这个“将”字就意味着时间。我们的习惯、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生活方式一向暗示着:“我将克服我的恐惧、我的嫉妒、我的不妥感。” 所以心才会习惯于心理上的时间感——明天,或是许多个明天。现在我们要向它提出质疑,我们认为时间是没有必要的,我们不需要时间来解脱贪欲,换句话说,如果你解脱了时间感,你的贪欲所指望的明天就不存在了;你会立刻采取行动来袭击它。思想已经发明了心理上的时间感作为逃避、拖延以及耽溺的手段。思想从怠惰之中发明了心理上的时间感。
你能不能在心理上解除掉“明日”的概念?请深入探索一下这句话。以你的焦虑或是性欲为例,假设你认为借着某些感官活动你将达到你所渴望的目的,但这“达到”的本身不就是时间的活动吗?你能看到这个真相吗!看到的那一刻,欲望不就止息了吗?或者对你而言,这只是一种概念罢了?
心一旦深人探究到时间感之中,并且发现“明天”这个概念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幻觉,或是为了达到目标的一种手段,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纯然的觉察和行动,而不再出现时间的隔阂了。举例而言,当你看到国家主义的危机时——战争、暴力、冲突等等——那份觉察的本身,就是一种不再执著于任何集团的解脱行动。你是不是在这么做?每天晚上英国的电视台都在强调“英国!英国!英国!” 法国的电视台则强调“法国!法国!法国!” 如果你认清这类说法会导致灾祸,如果你看见指望由时间来解除你从小所认定的英国人身份,乃是一个极大的错误,那么这份见地的本身,便是止息冲突的一种解脱行动。若想认清真相,需要一颗极其认真的心,一颗会对自己说“我想弄清楚”的心。
冥想即是时间的终止。我们刚才就是在做这件事;我们已经冥想过了。我们已经在透过冥想去弄清楚时间的本质是什么。从此处到彼处,我们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但心理上的时间感是不存在的。这是个不得了的真相,一个不得了的事实,因为这么一来我们立刻超脱了所有的传统。传统说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渐修,才能通达上帝。这项发现也意味着希望的止息。希望暗示着未来。希望就是时间。当一个人感到忧郁、焦虑或是觉得自己不妥时,他一定想学会解脱和进阶的方法。可是一旦认清心理上的未来是不存在的,你自然会去面对真相,而不再抱持希望。
我们刚才对时间所进行的探索,就是冥想的起步,这便是冥想的一部分工作。
若想发现那个超越时间的东西,我们就不能怀着任何烦恼。我们都充满着各种烦恼:个人的烦恼,集体的烦恼,国际间的问题等等。我们为什么会有烦恼?请问一问自己,为什么你会有烦恼:性方面的烦恼,想象出来的烦恼,失业
的烦恼,自觉有所不妥,或是在心里自忖:“我想上天堂,但是我办不到。” 生活之中有可能完全没有烦恼吗?这意味着烦恼一生起,就要立刻消灭解掉它而完全不拖延。拖延正是一种时间的活动,它会制造出更多的问题。但烦恼到底是什么?烦恼会生起,意味着有些事你还没彻底了解、解决和结束;你为它担忧,你考量再三,你无法理解它,于是你日复一日地挣扎着,心就在这个过程中受损了。你能不能在内心里看到这个真相——不是在头脑中,而是在内心里?你能不能看到那些有烦恼的男男女女,其实是陷入了时间感之中,假如心智解脱了时间感,它就能立刻解脱烦恼,不是吗?心里只要一生起时间的概念,譬如“我需要时间来解决它”,你就脱离了事实,这才是真正的烦恼。如果你深人探索这件事,你的烦恼很快会消除。但是心必须先拥有观察的自由。
若想探究那个超越时间的东西,你必须有一种跟众生息息相关的感觉,但只有心中出现了爱,才能拥有这份一体感。爱不是享乐。很显然的,爱也不是欲望。爱绝不是去满足你自己的需求。缺少了这份爱的品质——随你怎么修炼:不管是倒立也好,或是穿上花俏的袍子、把余生都花在打坐上——你都不可能修成正果。要想找到那个超越时间的东西,你必须在关系之中学会爱以及深刻的情感交流,而这些都不是思想的产物;只有当心中不再有烦恼时,爱才会出现。
冥想就是毫不费力地让心完全安静下来。费力地冥想意味着其中还有时间感、挣扎以及想要达到自己所投射出的目标。因此你能不能毫不费力、完全不控制地进行观察吗?我在用“不控制”一词的时候,心里有很大的犹豫,因为我们正活在一个过度纵容的社会里——你可以为所欲为,而且是越愚蠢越好:嗑药,性放纵,穿戴着毫无意义的衣饰。讲者现在所用的“不控制”一词指的是在纯然的观察之中,掌控性是没有必要的。切莫自欺地对自己说:“我正在进行纯然的观察,因此我完全不需要控制自己了。” 然后便径自耽于自我之中。这么一来你就变得毫无理性了。一个被“掌控住的”心是受制于思想的,而思想总是有限的,然后它又从这份局限之中生起了某种欲求,于是它才说:“我必须掌控。” 这样的心已经变成了理念的奴隶,它就像是一个信仰非常坚定的人,再也无法自由地思考;它已经变成某种概念或某种结论的奴隶了。
一个处在冲突之中充满着烦恼的心,一个尚未解决关系之中的问题,因而缺乏爱的心是不可能有所超越的,它只会误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原先的局限。它可能会捏造出自己已经超拔的幻觉,而事实上它并没有。如果我们能够认清, 而且已经深人到可以放下人类所有的局限时,我们的心、所有的感官和大脑之中,就会生起无比的爱和智慧,然后我们才能继续探索下去。
静心指的并不是身体保持静止不动。静心不需要固定坐姿。你可以躺着做你喜欢做的事,但是身体必须完全安详。你不能去刻意控制身体,因为一有强制,内心就会产生冲突。心有了自由之后,才会彻底安静下来,然后才能进行观察。这并不意味有一个我在进行观察,存在的只有观察而没有“我”。如果有个“我”在那里观察,就会有二元对立及界分感。“我”或是“你”都是一种自我感,它是由过往的记忆、经验、烦恼以及当下的问题和焦虑组合成的。如果我们探索自己的内心够深的话,“我”的存在感应该已经不见了。现在正在进行观察的并不是“我”,而是纯然的观察。
然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们目前正在做的事就是真正的冥想:一种对自我的探究,一份自我觉察,或是去了知自己所有的问题,所有的欲望、压力、冲突及痛苦。你必须去观察你在关系互动时内心所产生的反应,这样,觉察力才能运作。跑到树下去打坐是观察不到什么东西的,只有在关系互动时你的反应才会生起。假设你的心目前正处在一种没有烦恼、没有掌控性、毫不费力又不用意志力的状态。意志力就是欲望的精髓。“我将要”、“我想要”或是“我必须”,这些都是陷人时间感之中的欲求。为了达成某件事,我必须运用意志力来得到它。假设你的心已经解脱了这一切,假设你已经深入到这种程度了,这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人类一直在追寻这个神圣不朽的东西,他告诉自己说“我已经彻底理解了我的人生,现在还有什么更超越的东西存在吗?” 但是,所有精神上的追寻也必须止息,因为你如果一直在追寻上帝、真理或任何一种东西,那么你很可能是在借着这份追寻来满足自己的欲求或是想解决掉自己的问题,舒解自己的性冲动。“追寻”意味着一旦发现了自己所追寻的东西,你一定会认出它来,而它也一定能满足你的欲求,否则你会将它抛到一边去,你会希望它能解决你所有的困惑——但是它不可能办得到,因为所有的问题都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
一个声称自己在追寻真理的人,其实是非常不平衡的,他其实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因此,这一切的活动如果都停止了,心就会在纯然的观察之中彻底寂静下来。超越这份觉性之外的东西是无法描述的,任何一种对它的描述都是只言片语罢了。
你所能做的只有默然不语,但假设遇见了具有同等能力、同等热情,又处于同样层次的人,你自然会跟他相应。不过,爱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以同等的热情、同样的层次和某人相应?不是吗?这不就是爱了吗?我指的并不是肉体上的爱。我
说的是一种没有欲求的爱。以同等的热情、同样的节奏和某人相应——这便是爱。
如果这样的爱出现了,而你的心也有了空寂的品质,你的沟通就不需要言语了。这样的沟通才是真正的神交,也就是完整地分享某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当你付诸语言的那一刻,它就不见了,因为言语并非那真实的东西。
现在我们探索到哪儿了?我指的是这一路下来你已经听到、学习到或看到什么程度了?还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堆说词罢了?或者目前你已经有了深刻的转化,并且摆脱了自己所有的烦恼和恐惧,心中因此而生出了不朽的馨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