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悲情光绪
第二节 急流勇退的奕譞
光绪元年正月十日,载湉登基的第十天。在长春宫的凤案上,多出了一份言辞恳切的请辞奏折。具折的是载湉生父、醇亲王奕譞。
原来奕譞在儿子进宫之后就怀着非常忐忑的心情请了假闭门在家。他谢绝一切访客,因为此时的他凭借多年官场沉浮的阅历立刻看到了自己所处的危机。
叶赫那拉氏悲伤得很,但是依旧不理解丈夫为何闭门不出。甚至连上门劝慰的惇亲王奕誴也拒之门外。因此,为了了解情况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王爷,您这是为什么?惇王爷是您的五皇兄,素有‘贤王’之名。您为什么要把他也拒之门外呢?”叶赫那拉氏非常不解地问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如果我让五皇兄来,那才是大祸临头!你那个姐姐难道你不清楚么?十三年前她可是弹指一挥间就灭了肃顺哪!那时候还是我亲自带队去密云县抓的肃顺。现在,湉儿进了宫做了皇帝,我的处境就会非常不妙。因为如此一来我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醇亲王,而是潜在的太上皇帝。无论我愿不愿意,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为他们的自身利益大做文章!”
叶赫那拉氏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胞姐的脾气,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臣妾生了嗣皇帝,也就与皇太后无异!天哪,到那时候阖府上下可不够她杀!这可不是好兆头……”
奕譞面色凝重,道:“是啊,当年我那个嫂子兼大姨姐靠着穆宗毅皇帝来了个母以子贵,做了太后,现在我绝对不能父以子贵做太上皇。因此,我只能父以子贱!为今之计只有急流勇退,方为上策。否则我父子性命不保!”
于是奕譞奋笔疾书,写下了一份言辞非常恳切的奏折,交给了军机处。恭亲王奕訢看了看奏折,便转递上去了。
“这个醇王还算是个懂事的人,登基大典的时候就没来。免得惹人心烦!看看,皇帝生父送奏折来了。”慈禧太后跟慈安笑着说道。
慈安太后便摊开奏折,看了起来:
“臣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谨奏于两宫皇太后、皇上驾前: 昊天不吊,龙驭上殡。臣侍奉穆宗毅皇帝十有三年,感情之深。今哀恸已极,于两宫皇太后驾前失仪,触犯旧有肝疾萎顿成废!今臣恳请两宫皇太后许臣乞骸骨颐养天年,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也……”
慈禧太后览奏道:“他也真敢下本!连那个死去多时的宣宗成皇帝都给抬出来了,为了打动哀家,还真是处心积虑啊……小李子,去请恭王来,告诉他有要事相商。”
于是李莲英非也似来恭亲王府,见早已赋闲多日的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
“奴才李莲英恭请恭王爷安……”李莲英低眉顺眼地行宫廷礼节,丝毫不紧张。奕訢喝两口茶,看了看李莲英。然后站起身来望着身后巨幅的屏风:“山雨欲来风满楼,说吧,什么事。本王不愿意绕圈子,你最好照实说!”
李莲英道:“没别的什么事,西太后有请,说有要事相商。”奕訢转过身,大声问道:“有什么要事太后要召本王这个闲居之人?本王自从卸了皇叔议政王的担子也不打算再过问政治了。你去上复西太后,说恭亲王奕訢愿在家为大清帝国祈福。”李莲英知道这是奕訢的试探之词,便站直了身子,把拂尘一摆,“太后召见而恭王爷不至,未免让奴才下不来台。您难道真的不想复出?恭王爷雄才大略人所共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难道您真的愿意在家安居颐养天年?!何况……”
奕訢立刻明白慈禧太后的召见并不是他所担心的政治陷阱,于是笑了,“李公公多虑了,方才之言是本王试探而已。这个大清国,怎么可能没有本王呢?走吧,咱立刻进宫。”
于是多日不曾活跃朝堂的奕訢再度出现在皇宫大内,再度复出了。李莲英也在路上把奕譞的奏折跟奕訢说了个大概,奕訢于是长吁一口气:“七弟倒是成熟多了,他这一步其实是最能保全醇亲王府上下几百口子人性命的唯一方法。唉,只可惜奕譞行事一贯谨慎,否则何愁不能办大事!”
李莲英把奕訢引到长春宫外,便进去通报了。奕訢感到现在真的可能会被安排复出重领军机,所以抖擞精神,准备觐见。
慈禧太后宣进奕訢,直接开口:“罢了,今儿一切礼数从简吧。来人,赐恭王座。”奕訢谢座,然后端端正正坐在太监端来的凳子上,两手据膝。
“醇王欲隐退辞官,你知道吧?”慈禧太后明知故问。“回太后的话,臣知道。适才李公公在路上对臣讲过了,然而臣还是希望能够看一看七弟原奏。”
于是慈禧太后让李莲英把奕譞的奏折交给奕訢。奕訢打开奏折,认真地读了起来。读完一面奉还奏折,一面开口说道:“七弟一向谨慎。他能上这个折子,说明他历练出来了。太后,奕譞正是看到了自己所处的尴尬境地才如此行事。臣听闻五皇兄奕誴前些日子登门拜访,也被他谢绝。唉,这还真是一心都为了照顾皇帝和自己的前途啊。”
“哦?那你说说看,这个奕譞看出了什么门道来?哀家恕你无罪。”慈禧太后知道奕訢很明白她心中的答案,但是还是希望让奕訢去讲。如果讲错了的话,奕訢无罪,奕譞的奏折她照样准,但是不会再用奕訢;反之如果奕訢说对了不仅无罪,还会把首席军机大臣的位子让给他做。
“谢太后,恕臣无状。太后,奕譞之所以上这个折子,还是得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那个夜晚说起。那天晚上太后钦定其子为嗣皇帝,您是否记得他哭绝于地,侍卫拉都拉不起来呢?”奕訢想了想,开口说道。
“哀家记得。”慈禧太后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呢?”
“所以,”奕訢继续说道,“奕譞从那天起就感到了巨大的政治危机,他知道他现在处在矛盾的中心点上,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抄斩!因为七弟深知您的脾气秉性,别忘了辛酉年那场政变他也有参与。而且肃顺等五人都是他亲自带队去密云县抓的,那次大风波可以说让满朝文武都领教了两宫皇太后的手段。现在,他的儿子做了皇帝,而他还活着。所以对他来讲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不是太上皇的太上皇’。他知道太后当年靠着穆宗毅皇帝母以子贵越过皇后直接晋升为皇太后,所以他立刻明白自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也就是所谓的‘父以子贱’,您以为他真的有什么‘肝疾’?不,当然没有。”奕訢说到这里,看着慈禧太后,“他是以退为进,为了避免‘以太上皇自居’的嫌疑,这才决定隐退辞职。太后啊,他不想做第二个肃顺。”
慈禧太后非常满意,道:“奕訢啊,你是宝刀未老!这些想法与哀家所想一致,那以你之见该怎么办?”奕訢站起身拱手行礼,说道:“臣以为这个奏折不仅要准,而且要准得恩威并施。以臣猜度,七弟近日必有二折上奏,目的是辞去他亲王世袭罔替和恩加双俸的待遇。臣觉得职务可以全部革去,但是亲王世袭罔替的待遇和恩加双俸必须保留!这样一来,奕譞便会更加小心谨慎,不触及您的利益。”
于是慈禧太后很愉快地批准了奕譞退隐王府的请求,并且没有允许他革去恩加双俸和世袭罔替待遇。
当慈禧皇太后懿旨到醇亲王府的时候,奕譞接旨后长吁一口气。他知道,现在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是只要不是太后宣召,自己夫妇是不可能再去紫禁城探望皇帝了。
自此,奕譞更加小心,生怕被慈禧太后的耳目抓到错处。叶赫那拉氏也不再进宫和姐姐谈心,同样开始深居简出。
然而这对心惊胆战的父母绝对不会想到,载湉的宫廷生活远比当年的清穆宗还要悲惨。这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