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憾也许是生命的常态,那种悲怆与凄婉的爱情背后,铺陈着现实的冷酷与迷惘。
01.
思量再三,孩子竟是唯一真实且能把握住的东西,曼桢决定牺牲自己的幸福,和鸿才结婚。
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又似乎不忍说出她的不是。在那样一个男权社会里,这几乎是靠近孩子的唯一方式。曼桢自己心里始终有不洁的感觉,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不认识她,因此很少与外界来往。
这两天曼桢常常想起世钧,想起马路上互相牵手走过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想得有些恍惚,仿佛他就在身边触手可及。那些回不去的过往,成了心头最甜蜜的痛,时刻炙烤着自己。
一天傍晚,曼桢乘了电车去弟弟那里。刚下车在马路上走着,有个人从弄堂里出来,走路的姿势是那样熟悉。曼桢心里一惊,下意识转过身来,装作看橱窗里的东西。觉察到那人朝自己走过来,她竟慌乱地背转过身也走起来。
背后的人快步越过她,追赶前面的一辆电车。曼桢一阵悲喜交加,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电车的方向。车上太挤,世钧并没有上车,反倒回望曼桢的方向。曼桢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朝马路对过走去。一辆大卡车开过来,差点撞上她,司机破口大骂,曼桢的眼泪流成了小河,怎么也止不住。
张爱玲曾说:“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曼桢心底里泛起无尽的疼痛,像结痂的伤口重新被撕裂一般,比初时更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02.
曼桢的婚姻像一潭死水,轻贱自己的结果,就是满身的伤痕累累。对鸿才的憎恶并没有因为结婚而消失,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当初被迫囚禁在这个牢笼里,反抗过,也挣扎过,虽然一切都是徒劳,但至少还心存希望。及至心如死灰,再次选择这如牢笼般的生活时,其实比当初更加折磨她的身心。
现在,他们除了争吵,还是争吵,家里没有一点温度。曼桢整天沉默寡言,脸色病恹恹的。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了吧。这种婚姻的存续其实是一种相互折磨,每个人都精疲力竭,痛苦而疲倦。
最终,曼桢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怯懦和彷徨,选择了离婚,跳出了那个怪圈。费了无数的周折后,她终于争到了孩子的抚养权。头上的乌云突然散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钧此时已有了两个孩子,搬回上海生活了,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他常想,和曼桢的恋爱大约是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了吧,一辈子只能有一回。也许,一回就足够了。
一日,他翻开一本书,里面掉出一张信纸,是曼桢写的:“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穿过岁月的泥泞,世钧依然感觉到那触手可及的温暖,那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可是,时间的年轮已转过了十四圈,日子如流水一般,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03.
叔惠后来出了国,最近终于回国了。和他坐在一起,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世钧恍如隔世。叔惠打听到曼桢结过婚又离了,世钧很是惊讶,曼桢怎么会在上海?她和预瑾离婚了?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升起,这让他坐卧不安。
这天世钧去找叔惠,他不在,却刚巧碰到了曼桢。意外的重逢让他们恍恍惚惚的,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就那么木木地坐着,心里却各自不是味儿。
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一个小馆子,世钧约曼桢进去坐坐。茶房很识趣,帮他们放下了白布帘子。看到曼桢的嘴唇打着哆嗦,世钧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半晌,曼桢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他们终于又相遇了,可早已物是人非。世钧拉过曼桢的手,突然发现手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一脸的惊疑。曼桢用最平淡的口吻,讲述了这些年的过往,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世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些年,他一直以为曼桢和预瑾结了婚,过着幸福的日子,没想到曼桢遭遇了那么多。他想竭力地去挽回些什么,可一切都是徒劳。的确如曼桢所说,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却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样。”
一位至情至性的女子,却有着如此坎坷的一生,读来让人于心不忍。可作者终究没有赶尽杀绝,给相爱的人安排了一次重逢。令人唏嘘,又让人回味。
张爱玲以苍凉为底色,道出了灯红酒绿下的肮脏与无情,尤其是亲情的背叛,更显人性的冷漠与自私。这本身就像极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喧嚣落幕后,一切都归于尘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风儿吹过,留下一地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