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在生命结束前一秒钟给我看了封信： “你知道我最终无法成为你的归人，不过你依然会给我备最好的饭菜，给我斟最香醇的酒，在我的阳台上放一盘多肉，把我借宿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杯子上的水垢清洗干净，再给我一个遮雨的斗篷，把狗给我喂得饱饱的，挥手说再见。如果注定只能成为过客也没关系，至少这一刻我路过你这里，谢谢你，把最好的自己给了我。”

没有落款。

匆匆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不愿与人多交流。在十岁那年被一对城郊的老夫妻收养，以为自己能和平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可没想到的是养父酗酒后暴戾恣睢，养母懦弱不敢言。

匆匆的童年里只有墙角的扫帚，灶膛口的细竹竿，以及满地的酒瓶玻璃渣……

我和匆匆认识的时候是在高二分文理科那年。依稀记得学生报道的时候，这座江南城市下着从未有过的大雨，天空就像被戳了个洞，哗啦啦的往下倒。匆匆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披了一件破洞的红色雨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湿漉的白色裤子隐隐地映出里头穿的绿色三角裤，屁股上鲜红的痘痘万分刺眼。

他径直走到我跟前，坐在我旁边，说实话，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心生厌恶。可能是因为他长得不像同龄人一般有朝气，反而举手投足间像极了中年男子。

与其说中年男子，不如说更像一个小老头。

而我和匆匆成为朋友是在三个月以后了，男孩子之间交朋友很简单，并不像女生一样复杂，还需要交换秘密什么的。

那天我和匆匆留下来值日，全打扫干净将近6点，出校门时碰到一帮小混混，拉住我张口就要保护费，我那时候不敢惹事，只能把口袋里仅剩的五块钱给了他们。匆匆就像超人般从天而降，吹了个很响的口哨，回过神来一瞧，那帮小混混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带头的大哥更是门牙被打碎了一半。

从此之后，我借匆匆作业抄，匆匆做我的保镖，直到繁繁的出现。

繁繁是在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转学来的，听说是因为早恋，也有流言蜚语说是意外怀孕。过去有多么不堪，未来就有多么漠然，这是繁繁对匆匆说的第一句话。

说到这个女孩，确实能撑得起校花这个头衔，在普遍发育不全的学生时代，繁繁已经傲视群雄，难怪刚入学就有数不清的男孩子排队追她，不管是满脸痘印的，还是戴着金丝眼镜的，都想分一杯羹。场面宏大有点像《倚天屠龙记》中峨眉少林武当抢夺宝刀。

而匆匆应该是追求者中最不温不火的一个，给她备最好的饭菜，斟最香醇的酒，在她阳台上放一盘多肉，把她借宿的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把杯子上的水垢清洗干净，下雨时给她遮雨的斗篷，把她的狗喂的饱饱的。这是我至今为止能想到的他为她做的所有的事了。

感情就像在下一盘飞行棋，总有人跑的快，也总有人跑的慢，跑的慢的那一方竭尽全力去追赶，当有一天时来运转两人碰巧处于同一个格子里时，另一方就得回到原点。而先到达终点的那一方，会安营扎寨做个家，等着后来者。在这场游戏中，除了有足够的耐性以外，还要有一定的幸运。

显然，匆匆并不是，他注定是一个悲剧收场的角色，他即使做的再多，也仅仅是感动了自己。

高考那年，我和匆匆分到了城南的一所学校，而繁繁被分到了城北。分数出来后，引起了全市领导的重视，因为他们俩的分数一模一样，错题也一模一样，但又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作弊，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但可能只有我看出了端倪。高考结束的当天，在一片狂欢中，我看到匆匆靠在厕所门口喘着粗气，他比平日里至少老了20岁，鬓角已经白了，手臂上除了褶皱以外，更是青筋暴露，佝偻着身子，像是来接孩子放学的外公。

我把匆匆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听说在十几年前这里有学生割腕自杀，所以自然而然成了学校的禁地。

我问匆匆：到底发生了什么？

匆匆叹了口气说：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现在已经82岁了。

我愕然，大滴大滴的汗水淌下，后背发凉，感觉那个自杀的学生在冥冥中抓了我一把。

匆匆继续说：你不用害怕，我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其实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特异功能，能让时间停止下来，所有人都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就连风，也会被定格。但是正因为我有这功能，我必须接受它所带给我的一切副作用。每当我让时间静止时，我就会迅速老化，你认识我的时候，其实我已经41岁了。

所以你也是利用这个特异功能，我问匆匆，让时间停止，然后去抄繁繁的试卷？

没错，我跑了将近四个小时，看着自己的肌肤出现皱纹，头发慢慢脱落，手指甲有着经年不变的烟渍，我那时候很害怕，如果我在途中突然死了，那该怎么办？

这是我见过的最蠢最操蛋的一件事，到匆匆死的前一秒钟，我都没有问他：你这样做值得吗？

或许在他看来是值得的，他虔诚，像朝圣者般有着坚不可摧的信仰，纵使世界崩塌，而他的信仰也不会支离破碎。

匆匆闭眼时淘气地挥挥手，打翻了床头的玻璃杯，玻璃渣子散落一地，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棂投射进来熠熠生辉。

直到这一瞬间，我才明白，如果我也能让时间静止，我和匆匆的选择应该是一样的。等不到日出就去创造日出，等不到日落就去寻找日落。

我的性子很慢，也有人说我的性子很急，譬如说有狗在追我，又譬如说有你在等我。

繁繁，希望你能知道，现在的你，是最好的你，而当初的匆匆，才是最好的匆匆，最好的你们之间，隔着60年的青春，而这道青春，跨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