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时节,父亲谈起祖父,念叨不能清明祭祖,黯然伤神,那块让父亲离开30年还魂牵梦绕感慨万千的热土,留下他深沉朴实的情感。
对于15岁离开故县的我,看见搬迁时候邻家叔叔的眼泪,不明白离别的悲伤,更不能领会乡愁的滋味,只晓得再不能在这里玩耍了 。
如今我已中年,夜静更深的时候,闭上眼睛,一幅幅情景逼着我一点点感受故乡的信息。风吹不散,雨洗不掉,岁月越长记忆越深。
故县位于洛宁县西部山区,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秀气的莲花寨静 静的站在故县街的西南角,纯净的洛河水像一条仙女留下的绿飘带,蜿蜒缠绕着故县街缓缓流走。 故县就像一位勤劳善良的母亲,包容养育着这一方质朴的子民。 考古挖掘证明,故县在五千年就有人居住,东晋后期,小国林立,故县就是一个县城。乾隆55年(1790年),故县名为底前里,民国六年(1917年),名为故县镇。管辖15个村。至1949年解放,成立故县乡人民政府。1973年开始修建故县水库,1987年故县整体迁移,1990年水库蓄水,从此故县街深埋水底。
现在的故县指原来乡政府所在地的寻峪村,原来的故县街变成美丽的西子湖。盆地变平湖,山依旧美水依旧秀,可是当年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星一月,至亲至爱的故乡只能在梦里流连忘返,留给故县街人数不清的惆怅和忧伤。
故县人都知道故县街不大。街上路面铺盖着大小不等的青面石,弯弯曲曲随形就势,从西往东像一条懒洋洋的苍龙,一头扎进了洛河。街长大约一千五百米,宽五六米左右。街上最繁华的地段不足千米。
街道两边,很多不是很规则的店铺依次排列。街头食品公司是卖肉的地方,那个胖乎乎的老贾总是笑眯眯的招呼来买肉的乡亲们,每逢集日食品公司还会出售香喷喷热烘烘的卤肉,家里富足点的人都提前会来预定一下。
斜对面就是铁匠铺,铺子里炉火熊熊,当火里的铁块有红变成炽白时候,老师傅迅速用夹子夹出铁块,放在厚铁砧上,黑壮高大的小学徒李盼生,他汗流浃背在抡着铁锤,砸下去火花四溅,老师傅不停地翻转,小学徒不停地捶打着,“叮当叮当”打铁声回荡在整条街上。
故县街中间就是大姑娘小媳妇最爱逛的供销社了,供销社里鞋帽服装,百货文具,搪瓷制品,糕点烟酒,副食杂货都陈列在木头架子上。柜台前买柴米油盐的,扯花布的,买文具的,和售货员指点自己想要买的物品,带来的小孩子则两眼发光垂涎着糖果饼干,水果罐头,不时的乞求家长买点零食来解解馋。。。
药铺,邮电局,食堂,银行,照相馆,学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故县街对于周边村子的姑娘来说那是一个最有诱惑最愿意嫁的地方。
故县街两边分为南墁和北墁,街道两侧有着许多纵横交错的巷子,或长或短,或窄或宽,走进每一条巷子,有土墙青瓦的大杂院,鸡飞狗叫小孩闹;有断垣残壁的老院子,墙头上探出娇艳似火的石榴花;还有一处四方天井院,院子里的窑洞冬暖夏凉。
故县街里结构严密的四合院有几座,我的外爷家是坐北朝南的上房,左右两间厢房。青砖青瓦,瓦上覆满了翠绿的苔藓,偶尔窜出几颗苍绿的瓦松。房檐下精美的云纹瓦当,檐角那个兽面纹的瓦当大眼怒睁,大口狰狞,一个人的时候我是不敢看的。窗棱上雕刻的花朵栩栩如生。
走进门是宽阔的客厅,平坦细密的和缝楼顶在上,整齐发亮的青砖铺地,长长的雕花条几挨着漆黑铮亮的八仙桌,圆背靠的太师椅上老外爷酌一口浓浓的茉莉花茶,给孩子们讲一段哪吒闹海。。。。。
故县逢五逢十就有集市,四面八方的村里人都要到街上购买生活用品。因为修建水库的拌和工地距离故县街不远,开卡车的女司机,戴眼镜的工人师傅,每月不少于八场的大屏宽荧幕电影都给故县带来了都市的信息,街上商品自然比其他乡镇要丰富很多。 卖菜的卖水果的拿到集市是全是自己家里自产的,嫩生生的蔬菜,水灵灵的果子,招惹着女人们蹲下来挑挑拣拣,把合意的装进自己的编织篮子。
卖衣服和布品的占据街上商铺的一面墙,墙上拉上几道铁丝,挂上一件件五颜六色,样式新颖的衣服,衣服非常受街上爱赶时髦的姑娘们青睐,她们嘻嘻哈哈试穿着,笑声是那样的清脆甜美,吸引着不远处几个打台球的男青年频频回头,看看是不是自己钟意的女子。
街上卖小吃的大都是故县街人,烙大饼的陈家婆婆,炸糖糕和麻花的陈家舅舅,卖牛肉汤的周叔,卖凉粉条的陈姨,打包子的贺老伯,各种现场制作的食品香味随风飘散在街头巷尾,勾着馋嘴的人加快脚步来到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前,自己吃着,能带走的再用大草纸包上几个(那个时候还没有塑料袋),捎回家给没有逛街的家人尝一尝。
下午才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因为早上农家人还可以去地里捣鼓一阵,吃了饭歇了晌,各村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涌到集市上,游游逛逛,看看买买,让自己的小家庭更加丰衣足食。
从街头往下望去,人潮如流,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朋唤友声,孩子们的叫闹声交织在一起,如果你认为这就是故县最喧闹的时候,呵呵,最最有看头的要数故县庙会了。
故县庙会是每年阴历的三月十五和十月十五,庙会通常是三天,学校也放了孩子们三天的假期,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待客的食物,迎接外村的亲戚住在家里看几天大戏。
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外地的商贩们也多了,他们用白灰撒个圈圈 ,占下自己的地盘,麻利的摆放货物。琳琅满目的商品更多,眼花缭乱的玩意更新奇。买的卖的通过物资交易,将多余的农副产品出售,再去买自己家里需要的物品。
卖农具这一片区域里,竹编的箩筐,背篓,小椅子小凳子,生活用具农具一堆堆分类摆放。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兴致是那样的高,一路上挨着摊位逛游,买与不买,总得开开眼界张张见识。
以往荒凉的地方也被马戏团和卖艺的少年们占住了,让孩子们窜来窜去看的兴奋的不得了,甜甜的芝麻糖,圆圆的炒米蛋,啃着粘手的长甘蔗,冒泡泡的勾兑汽水,也是这群疯张了的孩子们的最爱流连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某个时刻可以把街口堵个水泄不通,过往的人挤着挪着才能走过去。
庙会上必会有豫剧团来唱戏,三天六场,分下午场和夜场。故县街的戏园子在街头西南角,是一个五,六亩的大院子,戏台子离地二米左右。
剧团一到,几道帷幕一拉上,灯光闪耀,舞台立马富丽堂皇起来。每家里大一点的小孩子拉几个小椅子,早早地去帮家里人占位置,有几个调皮的会去后台晃晃悠悠,瞅瞅化妆的演员,看看花花绿绿的戏服,悄悄摸摸那长长的雉鸡翎 ,偷敲一下锣鼓就满足的眯上小眼睛笑啊笑。
戏台上下人声鼎沸,演员们忙着定妆走场,看戏的人坐在大板凳小椅子砖头块上,互相打着招呼,唠着家常等候开戏。卖东西的推着自行车,带着瓜子花生小糖人小玩意也挤进来,卖货看戏两不误。
开场锣鼓咚咚哐哐一敲 ,没有进戏院的马上慌了脚,极速像潮水般涌进戏院,鼓敲三遍,戏就正式开始了,坐在戏台下人们开始如醉如痴看着演员们扮着漂亮的小姐,多情的公子,奇丑的花脸,白脸的奸臣,他们将豫剧的经典剧目演绎的淋漓尽致。行云流水的唱腔,让人目瞪口呆的几十个跟斗连翻,得心应手的抛枪接刀,让看戏的人们不时的连连叫好。
孩子们不会安生看戏的,他们像小鱼儿一样在人群中一游一挤就出了戏院,拿着家长赏的零花钱奔着自己喜欢的地方找乐去了。
夜场戏没有白天的喧闹,优美的唱腔在静夜里异常清晰,戏台下黑压压仰头看戏的人除了中间是坐着的,四周的人的站在大板凳上,没有位子的在前面挤呀挤呀,一不小心就挤个漩涡,倒下几个人,引起一阵骚乱。这样也不影响看戏人的兴致,顾不得找那个捣乱的评个理,马上站起来继续伸着脖子该看戏看戏,该喝彩喝彩。天下戏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老百姓过日子,就图个平安幸福,有吃有喝有戏看,故县人知足。
流经故县的洛河养育一方,润泽一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离不开这条洛河。
趁着春风在洛河沿上奔跑着放高风筝的欢笑里有我,冬季里河面厚厚的冰层上滑冰的热闹里有我,最美的夏天,清净柔顺的河水里摸鱼嬉戏的尖叫里还有我。。。。
这条从南往北潺潺流动的河流也是故县街人的生命源河,如同血液一般贯穿了故县人的身心,融入故县人的生活。
洛河两岸的人要互相走动,就必须要过河。河面上有一条木船,应该有年代了,一层一层的桐油糊的老厚。船上有二位梢公,掌舵的是本家的爷爷,姓赵名讳来金。一个精神抖擞留着几缕长胡须的瘦高的老爷子,20岁就开始放伐,水性极好,一个猛子扎下水去,再看见他的人已经是下游几十米以外。摆渡多年,从故县到河东,从河东到故县,方圆百里的人都认识他。
还有一个叫毛力的黑壮汉子,负责撑篙。他家有三个闺女,有点傻的大花小花是双胞胎,一只眼睛不大好的小女儿叫翠花。她们偶尔一起来河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船过来船过去。每次开船,毛利慢悠悠的下船解下缆绳,“唰”地抛到船上,他自己“嗖”地跳上船来,拿起一根前端带有铁尖的竹篙,深深地插入洛河,用力一撑,木船一下就划出几米。。。。
夏季来了,连下几天大雨,洛河就发怒了。远远望去,红石岩旁 ,大约一二人高的黄浊的大水头翻滚着浪花, 像千军万马在清蓝色的河面上撒欢,水头气势磅礴,又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扑卷而来,咆哮着瞬息冲向洛河下游。一刹那,河面开阔的无边无际,大水蔓延到洛河两岸,灰黄的水面漂浮着顺流而下的木头碎沫等等。观望的人们一边大声谈论水势的大小,一边慢慢走回温暖的家。
大水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一天二天,这可是急坏了两岸办事的人们。故县街人毕竟是近水楼台的,他们站在河沿上,靠近赵爷,送上一支烟卷,谈谈家常,说说自己的急事,三三两两不停有人来央告,和洛河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赵爷看看天,看看河,扔下烟蒂,用脚踩一踩,说了声“急事?放大水船吧!”
我庆幸自己能记得那时候放大水船的情景,木船上 可以坐20余人,平常情况下二个艄公互相配合,轻轻松松就可以渡过洛河,涨水时候水流急湍,未知的危险无数,没有胆量和经验是万万不能发船的。
赵爷艺高人胆大,他说发船就如同买了保险。想把一船人平安送到对岸,要先把木船拉到上游,两位艄公要手眼紧密配合,提高警惕才能把木船滑流到对岸的。
赵爷把一根长长的结实的粗麻绳紧绑在船头的铁环上,请来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把麻绳放上肩头,用手拉紧,腰呈弯弓,纤绳如弦,一个个排列起来,赵爷的号子就喊起来了。
我记不得词,只听得时而低沉苍凉,韵味悠长,时而高亢激扬,气盖河山。逆水行舟,拉纤的人们使尽全力,在砂石或者淤泥里赤脚一步步艰难前行。赵爷站在船上把舵,力量却用在拉纤的队伍里,他唱着号子,“加把劲哟”“拉起来哟“拉纤的人们就”嘿哟嘿哟“地和着,木船就这样被同心合力的男人们拉到上游红石岩处,他们迅速收了纤绳,赵爷收握紧舵杆,眼盯河面,和撑篙的配合默契,小心谨慎把过河的人们顺利送到对岸,返而复至,再从对岸平安回来。大水船一天就这么一个来回,可也解了办事人的急。
一条老街, 一条洛河,一片富饶的田野,一群淳朴的乡亲。。。。
故县的美好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是留在心中痕迹最深的山水画。黎明时候水井边打水小伙“通通通”强健的脚步,洛河边上洗衣女人“咚咚咚”的木棒捶打着衣服,坐着门前树下说着俚语话家常的邻居们爽朗笑声。。。。
每个片段连成思乡曲里的一个个音符;傍晚天边燃起美丽的火烧云,房屋上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暮色里慢吞吞的老牛,皓月当空的夜里一起唱着童谣玩耍的小伙伴。。。。所有的记忆是消失的故乡发来的明信片。
如今那波光潋滟的西子湖底,是故县街人梦乡里常常徘徊却再也触摸不到的故乡,只能凭借记忆回想,柔软的心田里霎时间就会傾满沉甸甸的乡愁。任岁月流逝,只增不减。印象里的故县,永远是一片净土,我的乐园。
附:故县街,是故县人思念故乡的最美好的话题,离乡不论远近,年龄无论老少,只要曾经居住故县,故县街给与的回忆永久不会褪色,朝思暮想,故土难离啊!我的老舅舅作诗一首,廖表乡愁情韵。
沁园春。思乡
陈成岳
冬夜难眠,神游故县,往事如烟。念巍巍青山,重嶂迭峦,悠悠碧水,秀色可餐。桃红梨黄,牛蹦羊欢,秋收粮棉堆如山。思乡邻常梦中相见,泪湿枕边。
绵绵情丝难断,最思念乡土社戏班。每逢腊月夜,开始排练。弦丝悠扬,锣鼓铿锵,逢场作戏,笑声迭起,情激不知窗外寒。到正月,看唱戏玩社,喜地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