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是长江中下游平原的雨季，淮南雨量充足，周末要摸底考试，我们在考前最后一个晚自习临时佛脚。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教室里安静的只能听见笔纸接触滑动的摩挲，书页翻动的脆响，教室里的灯在忽明忽暗的调整着光波，双管荧光灯的镇流器吱吱作响，我一度认为镇流器的响声就是电流流动的声音，我所学习的电流性质里并没提到电流会发出声音，但是生活经验告诉我，忽明忽暗的灯要么是坏了，要么是电压不稳定。

突然，教室的灯停止了闪动，整栋教学楼瞬间陷入了黑暗。纸笔摩擦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镇流器和电流的声音，全部消失。短暂的寂静后，教室里像炸开了锅，长吁短叹的，欢呼雀跃的。伴随着老马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老马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老太太扯着嗓子。

“故障停电，大家在座位上休息，保持安静。”

楼道里的应急灯透过走廊窗户将微弱的光束射进教室，栾凤愤愤地搬着凳子和凳子上托着一张没做完的试卷走出了教室，在应急灯下借着淡黄色的微光继续奋斗。我和老万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百无聊赖的原地待命。

老万说：“你知道么？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去年的八九月份，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二中的二教学楼里有位同学去见了马克思。”

当时我还在四中，但类似程度的命案通常会在几大高中内疯传，我通过小道消息也了解一二。

这位同学当时在二中的理科实验班，考入二中的同学基本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大学，而理科实验班培养的都是能进重点大学的苗子。他家住在郊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为了方便照顾他生活，父母跟着他一起在市区租房子打零工，他在学校天文馆做义工，学校定期会给他打些餐费补贴。家庭经济虽然一般，但他成绩优异，父母应该都会以他为荣，对他寄予厚望。转变是在他高二下半学期，他的成绩直线下滑，来自各方的压力巨大。

然而任何人的心理承受都是有限的。情绪的潮水泛滥了，心理防线决堤了，人就只能任着洪水侵蚀自我，他大概就是这样，调整不了自己心态，也抵抗不了压力，心力交瘁。最后他在二中二教学楼最高一层的天文馆里悄无声息的与世长辞。

我说：“四中流传的版本大致是二中学霸学习压力大，某位同学因学习成绩下降，不堪重负，心力交瘁，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高考害人不浅。”

万玉成打断了我接下来对于应试教育的批判，老万说，他也听了这个事情，但和我的说法不太一样。于是老万说了另一个版本。

去世的同学叫陈星，高我们一届，在二中实验班，以前成绩确实很好，他父母到市里打工之后在二中附近租了一间套房，和老万的老同学是邻居。陈星家经常能传出争吵声，陈星他妈性格温顺，和周围邻居相处的也很和睦，但陈星他爸是个酒鬼。经常吵架的是陈星和他醉醺醺的老爸。通常都是陈星骂他爸没钱没本事，他爸就骂他不孝子骂他读书浪费钱，他妈在中间劝架，家里比菜市场都热闹。

陈星他爸是个文盲，从来不关心陈星的学习，他不知道儿子学习有多好，村里十七八岁的孩子都外出打工了，读书是陈星不劳动的托词。长时间的相处陈星依然无法改变父亲“读书无用论”的观点。再后来陈星和他爸吵完架后就干脆不回家，在附近网吧打网络游戏，暴力，血腥，长刀短枪，打打杀杀的网游很适合发泄情绪。接触了网络游戏，陈星的成绩一落千丈。高三时候他爸知道他沉迷网络游戏，把他暴打一顿，陈星离家出走，整整三天不见踪影。陈星原先在学校天文馆做义工，有天文馆的钥匙，他在里面躲了三天，三天后其他同学去打扫天文馆，陈星瘫靠在天文望远镜的基座旁，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再后来陈星父母收拾后事，搬离二中。

老万说，“这是一个由于父母缺乏教育意识，不能给予孩子孩子理解和帮助，导致少年沉迷网游的故事，这个悲剧到底是父母还是无良网游买单？这是一个值得人深思的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栾凤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教学楼外的雨依旧下着，树叶被风吹的被雨打的沙沙作响，教室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教室外走廊的应急灯淡黄色的光隐约照射在光滑的课桌上，我依稀能辨别出坐在栾凤位置的是孙檬，唐婉和孙檬回过头，加入了我和老万的讨论。

唐婉说，以前实验班的班主任是物理组组长，有次她去物理组办公室问题目，见过陈星。

实验班班主任和陈星的谈话大致是关于他成绩下降的问题，老师说最近有人反映陈星出入网吧，陈星承认错误。老师说最近还有老师反映陈星上课魂不守舍，陈星沉默不语。老师说陈星要端正学习态度，要及时纠错，陈星一言不发。

经过实验班传出的消息，总结加工后，大致是陈星确实成绩下降了，他性格变得孤僻了；他确实热爱天文，在学校天文馆做义工；他确实去网吧了，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同样热爱天文的网友；他家庭不和睦，学习压力大，他转移注意力希望能分担自己的压力，他借助网络关注天文，关注NASA，关注即将飞出太阳系的旅行者号飞船。网友的鼓励和关心让他有些许安慰。

后来实验班同学收拾陈星的课桌时发现一张纸条，内容是：小雨说：“难过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面对宇宙我们都太渺小，我们的执着都毫无价值，我们的追求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说陈星接触了网友小雨之后，整个人变得特别消极，抵触学习，愤世嫉俗，周围的人怕被影响都对他敬而远之，最后留他一个人守护着自己脆弱的宇宙。

唐婉总结道，这是一个梵高自杀，海子卧轨的故事，总有一些人过着不被人理解的生活，他们不属于这个世俗，他们选择离开。

教室还是漆黑，楼外先是闪了一道光，隔了三五秒后，一阵长长的雷声。

唐婉被雷声吓的捂住耳朵，孙檬刚才在构思着如何把故事继续下去，雷声骤响，她吓得直拍胸脯。

孙檬等到雷声结束，开始接着我们的讨论继续说下去。

其实关于陈星的事，校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将消息封锁了，天文馆的第一现场只有一个执勤的校工接触了，后面的调查也没有任何信息公布，为了稳定学生情绪，校方事后请了心理专家到学校办讲座，全校范围的召开学习动员大会，感恩父母孝文化活动。

事情既然发生了，即使不公布不透露不传播，但还是会有有心人去调查。我们学校在经开区新建了一个校区，二教学楼除了几个计算机房和实验室，已经没有安排教室了，没有分布教室是为了防止学生在二教上晚自习，哪为什么不让学生在二教上晚自习呢？

我和老万一阵摇头，不知道。

二教建成的较晚，建筑规模也比一教要好，七楼还配备了天文观测室。但自从投入使用后，几乎是每年楼上都会发生事故。陈星是一次，之前还有一个女生在二教的七楼，坠楼了。据说是二教建的地方很邪门，破土动工之前，那里有一口老井，相传那口井是清朝留下来的，先前有个落榜的书生在那投井自尽了。建起的教学楼里，到了夜晚就有个穿长袍的书生游荡。书生可能是看到那些为了考取功名，呕心沥血、青灯黄卷的学生于心不忍，于是就帮他们解脱了。

我后背一阵凉意。唐婉拉着孙檬的手试图打断她的讲话。

孙檬接着说，二教封闭后还真的有胆大的学生晚自习大课间偷偷潜入，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吓的屁滚尿流，说什么真的看到了一个长袍书生。再后来一到晚上二教就大门紧锁。所以没事的时候不要盯着二教看，万一哪个黑洞洞的教室里突然看到一个人影。

雷阵雨来的急去的也急，雨势渐弱，教室里灯忽闪忽闪地又再度亮起。唐婉连忙打发孙檬走人。孙檬说，我还没总结呢，这其实是一个告诉我们学习不能太努力，不然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故事。

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和我姐聊到二中天文馆的事，我姐是零八届二中毕业，她说她那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是个文科实验班的女生，成绩一直很好，高二患了一场大病，耽误了学习，之后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回到以前的状态，据说是高考前压力过大，在二教的七楼天文馆坠楼身亡。还有，那女生文笔很好，经常在校报上发表文章，笔名好像叫什么雨。

（选自我写的一个长篇《光与盛放》第七章，预知事后如何，欢迎大家关注支持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