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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毕飞宇的《生活在天上》,太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就是我婆婆到城里我家和到我小叔子家的真实写照。巧合的是,我婆婆也是养蚕的,只不过,蚕婆婆生活在南方,而我婆婆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
小说中的蚕婆婆,原本在乡村过着平静而朴实的生活。随着她的五个儿子考上大学,在大城市里扎下了根。大儿子富裕起来,也有了把母亲接到城里生活享福的物质条件,就把蚕婆婆接到了大城市养老。这在村里人看来,是蚕婆婆有福气,儿子孝顺,全村里人都羡慕得很。
青石巷的两侧站满了人,甚至连小阁楼的窗口都挤满了脑袋。断桥镇的人们都知道,蚕婆婆这一去就不再是断桥镇的人了,她的五个儿子分散在五个不同的大城市,个个说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她要到大城市里头一心一意享儿子的福了。蚕婆婆被这么多的眼睛盯着,幸福得近乎难为情。
这一刻,她内心是五味杂陈的,有被乡亲羡慕的幸福如:“一脸的冰糖碴子”;有对儿子孝心的欣喜:“满脸都是笑,门牙始终露到外头,两片嘴唇都没有能够抿住”;也有离开生活了熟悉的乡村,去城里生活的慌恐。
“青石巷又窄又长,石头路面上只有反光,没有脚印,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说不上是喜气洋洋还是孤清冷寂。蚕婆婆的胸口突然就是一阵扯拽。想哭。但是蚕婆婆忍住了”。
这一段写的真实而细腻。我婆婆四个儿女,两个儿子都考上大学,在城里都有自己的事业。我记得有年,我爱人开车去接婆婆来过冬。婆婆来后,有一次,她说我聊起来时的经历,简直一模一样。
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与她记忆中的乡村田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感到无所适从,内心充满了孤独和迷茫。
蚕婆婆和儿子聊天时说:“我孙子快小学毕业了,我还是在他过周的时候见过一面。”大儿子侧过脸,只顾吸烟。大儿子说:“法院判给他妈了,他妈不让我见,他外婆也不让我见。”蚕婆婆说:“你再结一回,再生一个,我还有力气,我帮你们带孩子。”
但儿子不想再结婚,也不想再要孩子。蚕婆婆希望的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内心里有深深的失望。
连想去庙里,和死去的老头子说说心里话也成了奢望。
蚕婆婆一个人在二十九楼上呆了一些日子,终于决定到庙里烧几炷香了。蚕婆婆到庙里去其实是想和死鬼聊聊,阳世间说话又是要打电话又是要花钱,和阴间说话就方便多了,只要牵挂着死鬼就行了。蚕婆婆就是要问一问死鬼,她都成神仙了,怎么就有福不会享的?日子过得这么顺畅,反而没了轻重,想哭又找不到理由,你说冤不冤?是得让死鬼评一评这个理。
儿子也孝顺,把蚕婆婆带到了洋庙—圣保罗大教堂。
“这算什么庙?”蚕婆婆悄声说,“没有香火,没有菩萨、十八罗汉,一点地气都没有。”
蚕婆婆转过脸来对儿子嘟哝说:“这是什么鬼地方,要我到这里做检讨?我一辈子不做亏心事,菩萨从来不让我们做检讨。”
蚕婆婆拽了拽儿子的衣袖,说:“我心里有菩萨,得罪了哪路洋神仙我也不怕。儿子,走。”
她想听听家乡话,儿子也不想说,就拨通三婶的电话。但蚕婆婆显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说什么呢,说儿子好吃好喝的让我享福,我却不开心,想乡下的蚕吗?
蚕婆婆在这个看似富足的生活中,却找不到心灵的寄托。她怀念着乡村的田野、邻里的温情,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简单快乐如今都已成为了遥远的回忆。
初到城市的不适应与孤独,蚕婆婆被儿子接到城市的高层居住后,常常坐在床沿眺望窗外的夜,“蚕婆婆看久了就会感受到一种揪心的空洞,一种无从说起的空洞。这种空洞被夜的黑色放大了,有点漫无边际”。蚕婆婆的孤独感无边无际。
对养蚕生活的怀念与热爱:当回忆起断桥镇养蚕的日子,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感动,“成千上万的桑蚕交相辉映,洋溢着星空一般的灿烂荧光。它们弯起背脊,又伸长了身体,一起涌向了蚕婆婆。它们的身体像梦的指头,抚摩着蚕婆婆”“蚕婆婆每一次都要被这样的对视感动,被爬行的感触是那样地切肤,附带滋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温存”。
看到蚕苗时的激动与喜悦:儿子带回蚕苗,蚕婆婆发现是蚕时,“胸口咕嘟一声就跳出了一颗大太阳”,表现出她内心的激动和对养蚕生活的期待。
婆婆对于养蚕,年复一年的养蚕,其实就是在重复哺育的过程,她把它们当成孩子养,文中说抹着蚕像是孩子的屁股,还给它们起名字,有个“老巴子”。但从婆婆的角度,又很幸福。
养蚕时的充实与满足:蚕婆婆在二十九层养蚕时,生龙活虎,她拉上窗帘,在阳台上架起篾匾,仿佛回到了断桥镇。她抚弄着蚕,和它们拉家常,诉说着自己一辈子的内容,通过养蚕找到了自我,也获得了精神上的充实,“蚕婆婆的唠叨涉及了她这一辈子的全部内容,没有时间顺序,没有逻辑关联,只是一个又一个愉快,一个又一个伤心”。
儿子离开后的欣慰与思念:离春蚕上山还有四五天,大儿子突然要出差,蚕婆婆一个人在家,心情不错。她挑选五只最大的桑蚕放在胳膊上,逗弄着桑蚕,仿佛看到了分散在各地的儿子们“蚕婆婆逗弄着桑蚕,把自己的五个儿子重新怀了一遍,重新分娩了一遍,重新哺育了一遍。仿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五个儿子又回到了眼前”,这里体现出她对儿子们的思念以及在养蚕过程中获得的情感慰藉。
我觉得蚕婆婆在乡下养蚕的日子,抚育五个儿子成长,心里有爱,家有温馨,那才是天堂般的日子。
而大城市看似神仙日子,却是个鬼地方,作者是让读者去反思。
因为我婆婆家养蚕,每年是养三茬蚕:春蚕、夏蚕和秋蚕。所以,对这篇文章的描述有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代入感。
小蚕从孵化到结茧一般经历5周,期间会蜕皮4次。蜕皮前蚕会不吃不动,称为“眠”,此时不要碰触或打扰它,否则可能导致蜕皮失败死亡。
小蚕时,要吃嫩嫩的叶,我记得我婆婆都是把叶子切成丝喂蚕,因为蚕喜欢从叶边缘吃。小蚕长的很快,每七天休眠一次,休眠一天左右。
我那时候回婆家,也好奇的去看,蚕对气味比较敏感,去喂桑叶时,脸上不能擦化妆品。
蚕每休眠一次,就会脱一次皮,吃食量也会变大,然后就需要,分蚕匾。后来整个房屋全是蚕匾,放上桑叶,会听到“刷刷”啃食桑叶的声音。
我曾经把蚕宝宝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灰白色蚕宝宝在手心里蠕动,冰凉冰凉的身体,我还有些害怕,就赶紧把它放到蚕匾里。
蚕宝宝结成蚕茧的前几天,是最能吃的几天。需要大量的桑叶日夜投喂,全天有人照看,很辛苦的。看到蚕吃食少了,就要放上专门给蚕上山用的纸板网格。蚕就会爬上去,在那些网格里结茧。
蚕全身都是宝,蚕屎晒干,可做中药,蚕茧可抽丝,做丝绸,蚕蛹,可吃,就连砍下的桑枝子,剥下树皮后,也可卖。
写到这里,回忆了一下蚕的一生,又想起网上看到一段话:蚕,生不见父母,死不见子女,一生只吃一种素食。看完有种莫名的伤感。
我婆婆在我家时,就天天待在阳台上,我每次下班,看到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她在阳台上孤独的背影,落莫的眼神……有时我也挺难过的,就尽可能的和她说说话。
天气暖和了,婆婆坚决地要回老家,说城里的日子,不愁吃喝,儿子、儿媳伺候着。但没有烟火气,也不接地气……
在她的坚持下,我爱人又开车把她送回老家,她回到老房子,立刻像变了一个人,腰腿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点上柴火煮饭时,竟然哼起小曲来了。
想一想蚕婆婆被大儿子接去城里养老,但孩子并没有时间陪伴。老人住不习惯,吃不习惯。孩子为了孝心,也为了面子,想方设法要老人留下。老人的养老总是妥协儿子的方便。毕竟留老人一个人在乡下,也不是个办法。
读完这篇小说,我不禁问自己:幸福究竟是什么?而对于蚕婆婆和我的婆婆,幸福大概是熟悉的乡村生活,熟悉的乡里乡亲,不管是养蚕,还是养鸡鸭,都活的自由自地吧。
但想一想蚕婆婆被大儿子接去城里养老,但孩子并没有时间陪伴。老人住不习惯,吃不习惯。孩子为了孝心,也为了面子,想方设法要老人留下。老人的养老总是妥协于儿子的方便照顾。这也是时代发展,儿子有出息的必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