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故事

文/公子凌希
你终究还是死在了我手里,你没有给我生命,却给了我骨骼和血液……

                              (一)

夜,冷冷的夜,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拖着沉重疲惫的肉身行走在这午夜凛冽的冷风中,5年的牢狱生活像梦一样顷刻间飘散,留我一脸的落魄沧桑。

猖獗的北风肆无忌惮的吹打着路旁的古梧桐,城市的喧嚣依然沸腾,并没有受这天气的影响而死气沉沉,装修精美的小店客来客往,都市的夜生活在欢语笑声中激情仍浓。

“你他妈找死啊,给老子滚开。”我小心翼翼于来来往往的车辆间穿梭,一遍又一遍忍受着车主厌恶的谩骂。有一瞬间,竟变态的觉得这些破口而出的嫌弃有些许温暖。大概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待太久了吧,连口味都重起来。“呵呵,”僵硬的笑容安静的停留在我营养不良的脸上。

不知走了多久,我在一家小面馆前停下脚步。看着店上的牌匾,四个深黑色的大字“家的味道”让我湿红了眼眶。

家?我的家在哪?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就被我亲手葬送了,如今我就同这夜里的风儿一样不知归向何方,回家对于我是多么的奢侈。

面条的香味儿弥漫出来,引诱起此刻惨叫的肚子,有节奏的“哭声”略显调皮。门口接待客人的店员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冷眼的打量着我浑身窝囊的模样,我摸摸空空的口袋,转身离开“家,”无能为力的朝那未知的方向继续流浪……

我实在走不动了,有气无力的寻到一处阴暗的角落,胡乱躺下。这风吹的我直打哆嗦冷的厉害,我蜷缩着身子,真的是乏极了,不再听到肚子的抱怨声,昏昏睡去。

冬季的夜似乎格外的长,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梦中那滩殷红的血染红了我17岁的青春……

                              (二)

我打娘胎里生下就没了娘,村里人都说我是“天煞克星”劝我爸把我送人。天生的父爱让他倔强地说:“我不怕,他是我儿子还能把我克死嘞,要你们操心。”但事实证明我爸错了,他伴了我三年就死了。

也许村里人说的对,我就是“克星”,是我克死了我爸,他在工地做工的时候被掉下来的重物砸在脑袋上,当场就不省人事,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断了气,脸色发白的被工地的人抬回来,那时我正围着婶娘捣乱。我和婶娘是最亲的了,是她的乳水让我活过了婴儿期,这三年,我爸只要一出门就把我托付给她,对于有奶就是娘的我而言,她是我爸之外我最亲近的人。

混蛋的我看到双目紧闭的父亲,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流。

婶娘的丈夫,我唤他跛叔,他是我爸唯一的亲弟弟,村里人都喊他“跛老二”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我爸身边,哇哇大哭起来,像一个丢了玩具的娃娃。那哭声着实难听,他边哭边嘴里大声骂“都是那个克星害人精害死你的,”目光恶狠狠的看着我。

我向他投去怯懦的眼神,紧紧抓着婶娘的衣角,一脸茫然的向她发出求救信号,婶娘将我抱在怀里,我怯怯的扫视着院子里的一切。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多害怕,就像婶娘说的我还只是个孩子。

我爸死后的几天,婶娘和“跛叔”屋里屋外的忙活,在一个迷雾缭绕的早晨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安置在村里的坟墓堆里。

那天我捧着我爸的遗像跪在前面,不情愿的哭了,跛叔重重的一巴掌落在我的背上,我瘦小的身板没承受住他的突然重击,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婶娘心疼的摸摸我的头,跛叔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我爸死了,我彻底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个把我当做心肝疼的婶娘。

婶娘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她对我这般好,是因为她太想做娘了,在我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仅有6个月大的女儿因为发高烧没治好便夭折了。

人们都说是因为我天天待在婶娘家把那孩子给克死了,跛叔听之信之对我恨之入骨,然而婶娘却比以前更加宠爱我,跛叔拿她没办法,就应允了她,答应在我爸不在的时候照顾我,而我顺理成章的成了她乳汁下的宠儿,满足了她做娘的渴望。此后,她再也没有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医生说的那句“你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像根刺扎在她的心头,我便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十岁那年,我爸也走了将进六七年的光景,我在镇上的博文小学读书,每天都是跛叔接送我上下学,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小手搂着他的背感觉到少有的温暖。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讨厌我了,有时甚至会给我讲笑话听。当他让我喊他“爸”时,我拒绝了。在我心里我只认婶娘一个亲人,虽然有时候他对我也挺好,我还是讨厌他,他只要一耍酒疯就会打婶娘,大嗓门的叫我“扫把星。”

婶娘死那天,正赶上我十岁的生日,头一天晚上她就说头疼的厉害,跛叔去村里的卫生室请医生开了点药拿回来给婶娘服下,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跛叔发现她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唤了她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最后掐了人中才知道她死了。

跛叔瘫倒在地,这已经是他第三个至亲至爱的离开他了,他把所有的怨恨撒在我身上,“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他失了控的大吼,吵醒了正在另一间屋子熟睡的我,我听到他在骂我,穿好衣服走到婶娘房间,我看着他把婶娘抱在怀里,我知道,婶娘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跛叔没骂我出去,我愣愣的站在那动都没动一下,眼睛一直看着婶娘,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走了。眼泪始终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抑制让它没有掉下来,因为婶娘说过,不能哭,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哭,只得忍着。

婶娘活着的时候对说有,没有遭多少罪,连走都是安安静静的。其他的我不记得多少了,只记得她下葬的那天我撕心裂肺的哭着,我跳进棺材趴在棺材盖上拼命的拍打,声音沙哑的喊着“娘——娘”。在我心里,她胜似亲娘。

几个邻居过来,把我拉了出去,一个和婶娘年龄差不多的妇女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对我说:“乖孩子,不要难过了。”温柔的声音像极了嫂娘,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忍住呜呜呜呜的继续哭起来……

一向脾气暴躁的跛叔一句话都没说,跪在婶娘坟前,初升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他几丝明显的白发上,我突然觉得他老了,老的那么快,岁月神偷可真够厉害的。

婶娘走后,我和跛叔就成了猫和老鼠的关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从来没有亲切交谈过。有一次他主动找我说话,我又惊又喜“你就不应该活着,害人精,你打算啥时候也把我克死。”这是婶娘五七那天,我和她跪在婶娘的坟头,他狠狠地撇下这句话,丢下我一个人在阴森森的墓地。

我知道在他心里一定骂了我几百次几千次,因为我的出现已经让他失去了他哥哥、嫂子和女儿,现在连他最亲爱的妻子,最疼爱我的婶娘也被我“克”死了,对,他是应该恨我的。

看着婶娘的墓堆,我泪眼婆娑,风轻轻从她的坟头掠过,没留下一丝痕迹……

                          (三)

婶娘的死让跛叔的生活进入紊乱期,除了酒和赌,他便是个无事可做的废人。

夜不归宿成了家常便饭,前几年攒下的家当被他赌光喝光,半夜醉醺醺的回来,无来由的对我就一通爆打,我的身上背上全是他留下的伤。在他眼里,我不死他的气就永远不会消。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飘荡束缚着我的身心,夜深人静时我害怕听到开门声,我怕,怕他进来,只要一有响动我缩成一团,开始想我爸,想婶娘,甚至会无数次的想象我从未见过的妈妈的模样,要是他们在多好啊,这是一个十岁孩子心里发出的最真实的声音。

我童年的记忆中,婶娘忌日那天他破天荒的头一回没有喝酒,从墓地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客厅的白色沙发上发呆,我那时在房里写作业,他唤了我一声。我慢慢吞吞的挪着小步从屋里走出来,我颤颤巍巍走到他跟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真的是害怕极了,看见他我浑身都疼。

“来,过来让我抱抱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的可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从他喉咙里发出要“抱我”这句话,我惊讶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听到这句话的耳朵是我的。

他见我没有任何反应,有些急躁“快点给老子滚过来,贱小子非得让我骂你是吧。”对于我,还是这语气听着顺耳奏效。

我迅速的靠近他,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那只胳膊粗壮又有力。我的身体使劲的抖,我很讨厌他,想挣脱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可是这一刻我好像又被他的父爱给征服了,那可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画面,如果是梦,我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我静静的坐在他怀里,慵懒的享受着他臂弯的温暖。“我打你的时候你一定很疼吧。”他的口腔再次发出让我害怕的声音。“嗯”我小声回答他。他没有做声,沉默了一会说“走,回房睡觉。”他没有将我放下,抱着我起身朝他的屋里走去,自打没了婶娘,我还是头一次被他抱着回屋。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抱我,第一次给我洗脚,第一次和我一起睡,第一次给我讲故事,第一次告诉我他的脚是小时候爬树摔坏留的后遗症,第一次在我睡着的时候用手触摸他留在我身上的伤,第一次感受到他眼中那滴冰冷的液体亲吻着我的脊背,第一次我不那么害怕他……

我毫无戒备的沉醉在他给我的初爱里,我不在乎他为什么突然对我亲热起来,我只知道,他赢了,他成功的用自己的“第一次”把一个十岁的孩子脆弱稚嫩的心彻底感动了。

一夜之间他的突然改变给这份爱取名永远,在我记忆的草原上他所付出的虽只是新绿一片,但却葳蕤了整个春天,由爱初生的萌芽一天天滋长,孤独生命也因他的陪伴散发出淡淡幽香……

                          (四)

我惶惶逃学离家那次,差点没把他打死。

我刚满16岁那年,枯燥乏味的教学模式无聊的惹人厌倦,网吧成了我最依恋的“天堂。”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与我同在这寂寞里狂欢,火爆上市的游戏轻松的将学习取而代之。纵使好几次他把我从网吧拎回来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我仍旧性难改,一意孤行,很多次告诉自己“你长大了,还怕他干什么?”幼时一句话就能把我吓得直打哆嗦的挺拔男人,此时比他高一个个头的我不再把他放在眼里。骄傲的忘记了是他的一米一面,365天不知疲倦的安慰我饥饿的肚子。到底是我长大了,还是他老了?

少年的倔强在青春期总是能得意的大展拳脚,曾经心灵的单纯被花花世界的新奇吞噬的一干二净。

许多学子埋头三年只为金榜题名,而我在往学校去的路上选择了逃避,心底那个潜藏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道“你一定考不上的,趁早溜吧,外面的世界比学校精彩多了。”我浅薄的思想经不起它的诱惑,糊里糊涂的做了游戏的俘虏,他最期待的中考被我当成了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我放弃了他的梦想,最终未能了他的心愿,当了可耻的逃兵,而他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于我而言却是一种自由的解脱。

告别了大铁门的囚禁,站在不远处的街角远远的望着曾欢歌笑语,朗朗书声的“知识监狱”莫名的有些悲伤,我想,花园里那可人儿的蝴蝶定还立在花尖上旋转芭蕾哩!

我没有回家,径直去了网吧,大热的天,网吧门上竟还挂的冬日的厚帘子,暖暖的阳光倾洒在上面,犹外讨人厌,一群年轻的生命正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枯萎殆尽。

烟味氤氲,二手烟的烟味儿令人窒息,“快乐的空间”里一半都是前来消耗青春的游手好闲之徒。

我并没有因自己的临阵脱逃有任何的愧意,大摇大摆的找来一台机子,开始进入那虚幻的仙境,留连忘返,和我那群“哥们儿”悠哉乐哉。

从网吧出来时大致凌晨两三点,他穿着破旧迷彩短袖站在我面前,我有些惊讶。“你——你怎么才出来,我刚才进去没找到你,就蹲在这儿等,你看饭都凉了。”他的埋怨中透出一种我最牵挂的东西。

“你来干嘛,谁让你来的。”

“先别说了,跟我回家。”命令的口气激起我的愤怒,一把甩开他拉着我衣服的手,他愣愣的看着我,努力抑制住心里滚滚燃烧的怒火,静静走在我身后,我潇洒的撇下他走在前头,偶尔闻到一阵从他手里飘来的馄饨的香味儿……

我和他各自沉默着,朝拥有我们共同回忆的小窝奔去,一棵被遗弃的老榕树见证着我们的疏离,一段感情的结束在这潜移默化中冷淡,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情感都注定这般脆弱短暂,同流水一去不返。

到了家,他将已凉了的馄饨儿热好端来予我吃,我坐在他亲手做的红色小方桌前一语不发,打10岁那年后他便做起了这营生,本是用来糊口的,今却因做活精致成了这方圆几里有名的木匠,光看这桌子就知道他的本分活做的顶好,这手艺还是他娘家舅授给他的,我依稀记得那人是一个满口孔孟语的的老汉。

“赶紧吃,吃完了告诉我为什么没去考试。”他坐在沙发上,满腔黄牙的嘴里再一次发出让我厌恶的声音,浑厚的嗓音坚定又不少严厉。

我敏感的神经被他触碰,不发收拾的发起疯来,这会子想起来他的心当时指定在滴血。

“啪”红色方桌上那碗热腾腾的馄饨一股脑滚下桌来,碎了一地的白瓷碗片在白炽灯黄晕的灯光下偷偷哭泣……

“我不需要你管,滚开。”藏在心里十几年的话,终于如刚开闸的水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我心里倒真有几分沐浴春风般的痛快。

红色的方桌被我掀翻在地,我的这一举动彻底让他的底线崩溃,一巴掌朝我青涩的脸上飞过来,亲切的手掌印儿留在脸上,想想看这巴掌也是好些年没挨了。奇怪的是,竟然没还手,我心里也清楚要是真动起手来,我没有胜算打赢他。

“老子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他娘的就这样报答我。”他一脚踹过来,我扑腾倒在地,儿时的一切霎时间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萌生“我要杀了他”。

“让你读书你给老子溜了,你就想窝囊一辈子,当个没出息的废物。”

我的理智不再允许我懦弱下去,我太害怕小时候累累伤痕重现在身上,我怕极了,他可能不知道吧,他努力对我的好终是没让我忘却童年的阴影。

我活像只受到重击后的猛兽,敏捷的从地上爬起向他扑了过去,紧紧的扼住他的喉咙令他毫无还手之力,微微深陷的眼晴里露出一种解读不出的哀怨,他眼睛的余光窥向地面的馄饨。

“你还手啊,你不还手,你就真的死了。”我哭吼着,明显手上力气降了下来,慢慢的松开手,看着他吃力的喘着粗气,胆怯的目光望向我,我竟有些难过,庆幸自己仅剩的良知还未全部泯灭……

“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他大许用光了全部的力气讲出这句话。

“儿子?呵,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我爸。”脑子里浮现出这句话,真的从来都不是,我相信,我没有在欺骗自己。

那时我已经离开里屋,带着喻不出的感觉出去,没有再看他一眼,眼角的液体朦朦胧胧的掉在衣服上开出一朵晶莹的泪花儿,我迫不及待的把他丢在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家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狼狈逃走……

或许,他习惯了伪装,孩童时他一直在伪装一个凶爆残狠的父亲,这五年他卸掉“严父”的面具,伪装成怒而不言的“仁父”想方设法的对我好,两种面具下都有隐藏着一颗叫做父爱的“真心。”是我混账,他所努力伪装的一切都只是害怕失去我,可惜我从来不懂。

                        (五)

他终究是是死在了我手里。

孤身一人离开,糊里糊涂的过了一年,整日与一群“哥们兄弟”混在一起,浑浑噩噩的浪费着美丽的花季。

他们趁我熟睡时在我体内注射了海洛因,毒品侵蚀着我的身体,浑身上下皮包骨头,少年的英气是毒品的战利品,我那群所谓的朋友成了最大的债主,依靠着他们的每日“救济”我勉强的活了过来,而我自然而然的成了他们赚钱的机器,小偷小摸,抢劫这些事没一件落下,他们心情不好时我是一个忠实的发泄物,伤总会在不经意间撕扯着我的肉体,疼的时候我会跪下来请求他们施舍给我毒物,以便得到短暂的缓解。当我知道自己染上毒瘾后,我的心像被秋风吹落的花瓣碎了一地。

唯一幸运的是没有一次被抓住过,兴许是得到了婶娘和我爸妈的庇佑。至于被我抛弃的那个人,只是在午夜梦时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每一次出现,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回家的时候是在三月的一个晚上,北方的三月,周围的世界焕然一新,新的生命在自由蓬勃的尽情生长。

是他们放我回来的,走的时候我向他们企求得来少的可怜的“好东西”,在我毒瘾犯了快要死的时候苟且的活着。当然,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的,我实在是太穷了,这一点那些人是知道的,我借着回家筹钱的当儿溜了回来,他们定是没有全然相信,一路上有两个陌生男人跟着我,他们知道我住在哪,我也没有办法只得回家,况且除了家我也没地方可去。

我推开门的那一刻,见他坐在熟悉的客厅,老沙发依然固执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红色的方桌啤酒瓶穿着刺眼的绿衣,满屋子的酒味儿让人不发呕心,灰格子衬衫裹在他略微骨瘦的身体上,无神的眼睛看见我立刻发出了久违的光。我真的不敢想象,短短一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时间如流星般从星际间划过,岁月老人无情的窃走了他的年华与健康,额头似有若无的皱纹是时光留给他唯一的礼物,冬秋春夏的苦盼,度日如年的等待,这个男人老了好多。

“你这个混账,终于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回来又来祸害你了。”

我们的简单的对话,一字一句里都在诉说着彼此不愿承认的想念。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没作回答,他心疼的抱住我,这是第二次,他臂弯的温暖一如从前。我哭了,一个17岁的少年婴儿般享受着“父亲”的宠溺,我深深感受到属于我的这个怀抱是如此让人着迷。

他给我做了一碗馄饨,熟悉的葱香味儿和梦中的一样美味,叫人闻着就觉得馋。就在那张红色方桌前,我静静的坐在那吃着,他坐在一旁怜爱的看着,为我哼着童年的小曲儿,不标准的音调却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天籁。他用平凡的举动教会我,幸福,就是平淡中的陪伴。

我们之间的交流还是很少,很多时候,他不言我不语,我还是不肯叫他一声“爸”瞧啊,人有时候就是一根筋的倔强。

毒瘾在夜里两三点按捺不住的袭来,他就躺在我的另一边,目睹了我的狼狈。

刚开始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浑身发冷不停的颤抖,大把大把的冷汗热汗袭涌而来,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也来光临我的皮肤,身体四肢里有无数条小虫在啃噬咀嚼,双脚和胳膊猛烈的抽搐,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满面的泪,生不如死的感觉折磨摧残着我。

我颤颤的从口袋里摸出“救命稻草”,他大概知道我染上了毒品,一手夺了过去。“还给我,还给我,我快死了,求求你还给我。”,我无力的向他求饶。

“我死都不会给你的。”他的坚定超出了我的想象。

“来,咬着这个,会好一些。”我死死的咬着他的胳膊,滴滴汗珠从我们的额头分别淌下。

然而,这个方法并不奏效,我的疯狂仍在继续,血淋淋的牙印在他胳膊上留下永恒的记号。

以前一天发作两次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每一次的痛不欲生让我丧失理智,神情模糊,他们会适时的待我像狗一样讨饶后才会吝啬的给我一点点来安慰猖狂的毒魔。

我努力挣开他的怀抱,这对发了疯的我是束缚,哪有什么温暖可说?他跛着的脚被赐予了某种神奇的能量,这一刻速度特别快,我每一次想撞墙都会以失败告终,他一直挡在我前面,而他的胸口承受着我无数次猛烈的撞击。

“把东西,给我,给我”我嘶吼着,慌忙抓起搁置在桌子上的剪刀深深刺向他的胸口,这个用生命护着我的男人重重的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殷红的血从胸口缓缓流出,他再也没有站起来……

我依旧执着的蹲下,在他身上寻找我的“救命稻草,”当我摸寻到毒品囫囵吞下,整个人清醒过来,血染红了他躺着的那块地,我用手去触摸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可是他们都终止了,一切都结束了。惨白的月光偷偷窥进屋里,夜风轻轻吹着口哨为他唱响一音悲惋曲,我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字一句附和着风儿的哀曲唱出他唱了一辈子的歌谣:“不管未来怎样,请记得我会一直爱你,到永远。”

“爸,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睡了,回来好不好,我知道你是装的。爸,爸,我在叫你,你听到了吗?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撕心裂肺的喊叫,可惜他不会再应一声,这世上便剩下我这一个孤魂野鬼,无依无靠,苟且偷生。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玷污了他赋予我的骨骼和血液,畜都不行之事而我作为一个人却将本性丧尽。如果有下辈子,我情愿做一只狗,守护在他身边,看他喜怒哀乐,用短暂的生命护尽他一生周全。

我入狱之后,他的舅舅来探过一次监,读给我一封他生前留给我的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已经不在了吧,这两年的身体是越发的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你走了小半年了,附近的网吧我都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了好多次,却得不到你任何的消息,你到底在哪里?过的好不好?想家了,就回来吧,家一直在,我一直在。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突然一夜之间改变了对你的态度,如果我告诉你是你婶娘托梦给我的你大抵不会信吧,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听了她的话会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你。我知道,一切皆有定数,他们的离开与你无关,只是我明白的太晚让幼年的你吃了不少苦头,我知道这对你的影响一定很大吧,我会用自己全部的父爱来弥补你,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生命我将不会吝啬,只要你一切安好。让你参加中考不只是我不曾实现的梦想,我只想让你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给人生不留遗憾,不像我一样平淡一生,无所作为。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我相信你会再另一方面做出更优秀的自己,不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想请你记住,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我在等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也请你记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支持你。孩子。我为我所做的一切错误的做法向你道歉,我只希望你快点回来,迷途知返,我一直等你。未来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伴你永远。

听完信我的沉默把眼泪努力克制,舅公(他的舅舅)临走前告诉我,他和婶娘埋在一起。他死后的第二天我就进了这铁笼子,后事是村里人给操办的。我却 未给他上一炷香,磕一个头,也许,是上帝故意安排,注定我这一生在孤独与悔恨中煎熬偷生直至生命结束。

                            (六)

一片黄叶落在我的身上,清晨的风吹醒了我的梦,红着眼眶的我继续拖着沉重的皮囊,走向曾经生长的地方,五年的时间一切物是人非,唯有他给我的温暖历历在目。

“爸,没有我的世界你是不是很孤单,这样的天气里,我知道你一定很冷。我好想认认真真的抱着你,以最温柔的姿态表达我对你的爱和最高的敬意,伏在你的耳边说一句“我爱你”用最动听的声音把属于我们的歌谣唱予你听。你,回来好吗?”

全世界都知道他爱我,只有我,失去之后依靠眼泪来回忆,和他生活了十六年却从未来得及说出那句“我爱你。”

跪在他的墓堆前,我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没有他的陪伴,一个人要怎样去承受对他深深的抱歉和无止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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