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生若只如初见
长安最繁闹的地方莫过东市，清晨时分有菜农叫卖着“快来看一看啦，第一茬的韭菜，刚割的小葱嘞！”上午时分有技艺杂耍者敲锣揽客，旁边站着趁机推销的捏糖人的，只见他把软泥般的糖块包成球，一边吹气一边拿捏，一只小猪跃然而成，刚插上木棍就被围住的小孩子们抢走了。
一位玄衣男童在一位仆人装扮的看护下游玩着，看样子还只有六、七岁。应该是位不知谁家的小公子，完成了先生的作业后出来透气吧。小公子在一家当铺前停住了脚，望着里面，好奇的眨巴眨巴眼。
当铺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一位乞丐模样的妇人在和前堂伙计争论，妇人身旁的小女孩应该是她的女儿，衣服上打着重重的补丁，但能看出衣服很干净。小女孩咬着手指，一扭头，对上了门外男童的目光。
男童拉着仆人走进了当铺，“发生了什么事？”男童问到。
前厅的两人停止了争吵，妇人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男童。店伙计隔着窗，认出了仆人的家丁服。
“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是这样的，这位夫人要来我家当铺当一只耳环，不知道小公子您是否知道，耳环从来都是成对出售，单只耳环很难有买家，这位夫人的耳环虽然精致却只有一只，我给她一两银子已是极限，可这夫人偏说是我瞧不起乞丐故意骗她。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您天资聪慧是位神童，那您给评评理。”
“可否与我看看那只耳环？”男童问到。
“自然，自然。”妇人说道，正要蹲下给男童，身旁的女儿拉了拉她的衣角。
小女孩双手奉上了一只耳环，男童看着小女孩，竟忘了接过耳环。
“给你。”小女孩说道。
男童怔了怔，“哦，好。”同样双手接过了耳环。
这是一只掐丝镶精雕碧玉耳环，可以看出工匠手艺精湛，做工十分细致，银制的丝线虽已不光亮，但能看出有一只飞鸟的图案，镶玉浑然天成，毫无杂质，其中透着莹莹的光，让人想到微风中无垠的稻田。
“管家，”男童抬头叫到“我很喜欢这个耳环，给这位夫人三十两银子，我买了。”
妇人大喜，不停的点头道谢，一边摁着旁边女儿的头，“快谢谢小公子！”
小女孩赶忙跪倒地下，一字一字的说道：“谢谢小哥哥。”
男童向管家努了努嘴，管家心领神会，道：“起来吧。30两银子足够你们去乡下买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好好利用吧。”
男童转身走出了当铺，管家紧跟其后，男孩走到门口的时候，侧了下头，应该是用余光看了一眼背后。管家跟上来，男童拉起管家，携手而去。
02 八十功名尘与土
将军自小随父征战，虽刚及弱冠之年，已是身经大小战役九十余次。
年轻的将军站在皇帝身后，望着眼前的荷塘。塘中荷叶田田，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金色的鲤鱼在荷叶下避着暑，一动不动，犹如一块巨大的琥珀。蜻蜓上下抖动着飞过，时而迅速转变了飞行的方向，时而垂下点水，轻轻的涟漪荡漾开来，惊的锦鲤游窜，恐是惊了它们的美梦……
“爱卿，”皇帝开口到，“朕这荷塘如何？”
“凡宅，居滋润光泽阳气者吉，干燥无润泽者凶”，将军接着说“此塘有莲花点缀，锦鲤畅游，是为典雅，气润宫房，是为吉祥。”
皇帝并未理会将军的回答，又道：“爱卿与公主的婚事找个吉日了了吧。”
将军听罢，跪地拱手：“陛下，夫以国家兴亡为重任，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皇帝叹了口气：“爱卿每次都以此为由拖延，卿战功卓著，婚嫁之事到底有何打算？”
将军默然。
不日，边境幽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塘报，突厥可汗拥兵三十万进犯。
众朝臣紧急入朝。
“众卿谈谈看法吧。”皇帝说道。
兵部尚书出列道：“我中原人岂能被那边陲蛮夷吓破胆，我朝当今虽不算盛世，但余威尚存，倘若不战而降，怕是会让天下百姓心寒啊。”
吏部尚书道：“我朝连年征战，国力已渐空虚，蛮夷目光短浅，不过是边陲荒蛮之地，给他三寸又如何。臣以为我朝现今应仿前汉文帝之举，休养生息。”
群臣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将军以为如何？”皇帝问到。
“臣以为事关天朝颜面，臣附议兵部尚书。”将军到。
“好，”皇帝起身，挥手到，“朕就封你为征夷大将军，带兵退敌，即日出发！不过，朕只能给你二十万兵。”
“吾皇圣明”，将军道。
回到将军府收拾行装，将军胞弟前来送行，“好想喝一碗东市的豆腐花再走啊。”将军道。胞弟拍了拍将军肩膀“那还不容易，待你得胜还朝，我带你吃遍东市美食。”
城门上马，扬鞭出征。
“等一下！”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将军下马，拱手道“公主。”
公主一袭粉红拖地长裙，宛如仙子。短途疾跑之后的面颊映满了红霞，柳叶弯眉，望着将军的炯炯大眼饱含着柔情。
“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派人来叫我一声！”公主嗔道，抚摸着将军的铁甲。将军鳞甲的每一片甲片都由公主亲自监制打造，曾经的热浪灼伤了公主凝脂般的胳膊，每当炎炎正午，公主都要长袖披身。“快把那些蛮夷打跑，人家在宫中等你凯旋，如果想我了，就看看你的铠甲。”
将军道：“劳烦公主挂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03 江月何年初照人
可汗急于掠地，频繁攻城。
幽州刺史勤劳政事，加之幽州百姓众志一心，将军眼下的补给尚为充足。他料定游牧为生的突厥三十万大军必定军备不足，倘若久攻不下，定然退兵。
战事不断，兵源损减，而王城却无兵可援，将军只得下令：就地征兵。
但是，本地的兵源却引起了将军的注意。
征兵处井然有序，没有争吵，没有争抢。
然而，幽州新兵，都是瘦骨嶙峋。
将军问到：“家中是否已经断粮？”
新兵道：“没有”
“可有余粮？”
“有。”
“撒谎者，就地论刑。”
“家中……家中已无余粮，以野菜度日。”
将军怒气冲冲而去，拔剑踢开了刺史府。
“刺史大人！为何强抢民粮，你可知城中百姓已是饿殍满地！”
“将军且息怒，在下未曾强抢民粮，那些粮食都是城中百姓自愿上交的。”
“一派胡言！”将军丝毫不信，“我的兵不是懦夫，副将何在？传令下去，开仓放粮！通告全城，每家按人头来军营领粮！”
副将正要退下，将军又道：“慢着，传令三军，每日只有一顿饭，午时开饭。将官与士兵相同！”
放粮之时，军营前空无一人。
为了能够尽快退敌，将军在深夜派兵偷袭敌营，奈何敌营警备森严，收效甚微。
八月，月圆。
将军独卧营帐，桌前七倒八仰的酒坛数只……想到久久不能退敌，想到自己视如妹妹的公主，想到……
04 山有木兮木有枝
这一日，将军的胞弟抵达幽州。将军仅略被薄酒：“贤弟今日前来，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正如兄长所言，以吏部尚书大人为首的主和派日日向皇帝上表，要求主和，加之兄长前线迟迟未能退敌，皇上终于动摇了。”
“谈判使者呢？”将军问到，“可已随你同来？”
“没有，使者晚于我出发，最迟也会在三日内到达。”胞弟答到。
将军畅谈一口气，“此战未能获胜，叫我如何面对幽州百姓，如何面对皇上，如何面对公主。”
“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兄长并未兵败啊。”胞弟宽慰道。
“罢了，和就和吧，待谈判使者赶到，我们也好回那长安，喝一碗豆腐花了。”
“兄长说的可是东市人称‘豆腐西施’卖的豆腐花？”
“正是。如何？”
“‘豆腐西施’死了，她的母亲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过度，也上吊自缢。”
将军筷中所夹陡然掉落桌上，“如何……她是如何死的？”
“怎么，兄长与那豆腐西施可曾相识？听说，是吏部尚书家的少爷看中了那小娘子的美貌，硬要娶她到家中为妾，小娘子不从，那恶少便骂她如此大年龄怎么会尚未出阁，定是被婆家赶走，再也嫁不出罢了。后来因为小娘子宁死不从，竟被那恶少的家仆活活打死。不过还有人说，她是自己一头撞死的。”
帐外吹起敌袭号角，将军拍案而起：“看来在使者到来前，还有几仗要打啊……”
胞弟道：“不过蛮夷而已，兄长已是身经百战，他们又能耐你分毫，我且把酒温上，待你回来我们继续畅饮！”
将军提枪上马，军队在远方的戈壁化成一个黑点。
05 古来征战几人回
将军的遗体被运回了长安，众军皆白衣披身，素巾裹额。
皇帝为将军举行了国葬，谥号襄烈。
公主扑在碑前，三日水米未进，后来也再看不见碑文……
突厥可汗终于把大军开进了幽州，却仍然怒气难消，半年来，突厥已是损兵折将……
故而，可汗留下了将军的首级，下令将其悬挂于幽州城门楼之上五日。
五日之内，幽州城未曾见过一缕炊烟。
几天后的清晨，换岗的突厥兵在城门楼下拾到一只掐丝镶精雕碧玉耳环，耳环的青玉中透着莹莹的光，让人想到微风中无垠的稻田。
后来，民间流传着一首诗：
孤蓬白地雁南凄，
横刀赴漠别故里。
八月月圆孓然醉，
百战不死只为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