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马克和薇安分手了。万里之外,我当时说:也好,与其被锁在死胡同里团团撞墙,不如各走各路,各自幸福。
然而回到法国,往日朋友的聚会,过去是一对的还是一对,过去是单身的还是单身,然而马克是自己来的,斜背着他那件旧旧的沉重无比的机车皮衣。
我见了他,眼眶有点酸,几许枉然的伤感,差点问出:“薇安在哪里?”这种白痴问题。
马克是我见的卢中瀚的第一个朋友。
我刚和卢中瀚在一起,来巴黎,卢中瀚去里昂站接我说: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晚上十点半,我们到了马克家,薇安也在。那时候他们也开始没多久,仅仅比我们早了几个月有余。薇安无比热情的接待了我,跟我说了一篓子的话,恨不得把我从地下翻到地上,每个汗毛都打听清楚,而马克却一直坐在沙发里,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我,不过我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从此,在我的人生,有很多和他们连在一起的片段。在我心中,他们不仅仅是朋友,更是我们生活在巴黎这个冷漠都市的家人和精神慰籍。
我们在一起,不仅仅是帮助和安慰,还有很多的时候,开怀大笑,欢乐无比;当然也有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讲理的时候,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在一起,少一个就觉得欠缺,总要四个人都在,才觉得安心。
从那开始,我和卢中瀚修好了他的破房子,结了婚,生了思迪,搬到国内,又生了子觅。
世界上长得最快的就是孩子,现在思迪已经马上就八岁了,子觅五岁了。子觅还可以继续抓着马克的胡子叫他“圣诞老人”,而思迪却已经抱着肩膀,一脸不屑的说:“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
然而,马克和薇安一直在原地打转,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然而这一次却真的分手了,真的。
我给薇安打了电话,她接到电话兴奋的叫起来。
她还是过去一样的热情洋溢,她买了房子,邀请我们去做客。我们去了薇安的家,新的区,新的房子,她买的是底楼,有两百平的花园。花园里的野草长得疯狂,薇安有些尴尬地说,“你们知道女人和除草机总有点不搭。”
就算是新房子,总也有些这这那那的小细节。卢中瀚立马挽了袖子,开始调整有点斜的橱柜门,以及那些接触不良的电视线。
我和薇安一起歪在沙发上,看孩子们的照片和录像。当年我们曾经说过,让我们的孩子在一起玩。
法国的天蓝让人眩目,我们在花园里面吃午饭。摆餐具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当年的感觉又回来,少了一个人,心不安。
在薇安去厨房的时候,我坐在凳子上望着她乱七八糟的花园发呆。春天的时候,她种了一颗樱桃树,没几个叶子,细仃仃的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假装晕眩。
卢中瀚感到了我的伤感,伸手抓住我的手,我长叹一口气:“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两个人,为什么明明相爱,可就是不能在一起?”
吃完饭,卢中瀚去看看薇安那台常常有奇怪声音的车,我们继续呆在花园里面喝茶。我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前天见了马克,他还老样子,也还单身……”
薇安摇摇头,“已经过去了,爱还在可伤得太深。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都不是那个对的人。”
从南极到北极,从地球到月球,距离再远,道路再艰难,只要迈开腿,总也能有走到的那一天。可是这世界上,最远的其实是每个人的心,纵使两个人面对面,伸手也只能再松开。
说到底,让我们不幸福的终极元凶,根本就是自己,太过计较得失,让我们失去抓住幸福的能力。
我相信每个人都听过类似这样子的故事:
上帝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没事的时候,会偷偷的溜进堆满了瓷器的库房里,往地下扔瓶子。每个瓶子摔倒地下,都裂成了两半,一个小男生,和一个小女生。
这本来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故事,本意是在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我,就有一定有我的另一半儿。只要能找到那个对的人,我们能够凹凹凸凸,严丝合缝,然后生活就只剩下幸福。
事实上,这是一个带有欺骗性的故事,在不知不觉中,我们被麻痹了自己的神经。
这个故事的欺骗性在于它迎合了人类骨子里面的懒惰和放任,它让我们以为,我们现在种种不合心意的痛苦根源,都是因为没有找到那个对的人。
如果找到了那个举世唯一对的人,一切都应该轻而易举的迎刃而解,势如破竹。既然是天作之合,那就应该没有痛苦,更不需要努力、磨合、让步和妥协。
人海茫茫,没有人知道那个对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到底藏在哪里?我们漫无目的的寻找,四处乱撞。一次一次的尝试,一次一次的失望,他、他、他、他、他……他们都不是对的人。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变成了存在自己意念里的一个幻想,连自己也不再相信神话的时候,在三更夜醒,冷月漫过床头的时候,自己说给自己听。
法国真的是一个怀旧的好地方,七年过去,没有什么变化。
我和卢中瀚去了当年常去的一间餐厅吃饭,坐在过去常坐的桌子,点了当年喜欢吃的菜,甚至那个胖胖的黑人领班,人还在,而且居然连根皱纹都没有多长一根。
在时光里面,唯一变化的是我们两个人,我胖了十几斤,卢中瀚的发际线退后了足有两公分。我们面对面坐着,时光流转,相对无言。
是开胃酒,打破了我们的沉默。我们碰了碰杯,为了这十几年的时光。
我笑着说:“如果,如果我们现在没有幼龄的孩子,没有房子,面对这些年的争吵纠纷,彼此的怨恨和憎恶,在接下来的那许多年,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想了想说:“这个问题应该这么问,如果在当年我们知道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我们会产生如此大的分歧,争吵,伤害和憎恶,你是否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呢?”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知道后续。我们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个一下子就能够严丝合缝的对上的那个人。
今天的地球上,住着七十几亿人,当然我们并不可能适合任何一个人,但是有潜在可能对的人,总有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绝对不是唯一,从来也不是唯一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确真的存在着那个唯一对的人,那一定是经过了数十年的努力和沉淀,经过无穷尽的磨合与妥协,一捧血一把泪,硬生生的把我们磨成彼此的唯一。
在很多的时候,选择了这个人,就错过了另外一条路上的风景。但若是心中恋念着错过的风景,势必也要错失眼前的真情。
临走的时候,我给薇安说:汉语中一个院子加一棵树的意思是困,再种一棵苹果树吧,破掉心中的被困住的桎梏。
作为爱你的朋友,我想说,重要的不是找不找得到那个对的人,重要的是破除自己的困境。
关于人生,这一路走来,怎么走都是错的,但是在千错万错之间,停在原地,止步不前,才是最大的错误。